告子比喻完毕,满宫众人同时呼了一口气,有人总算喝完了酒,可以放下铜爵了;有人也可以抬头了,也有人可以站起来继续观看热闹了。
这一回,孟轲愁眉不展,静静沉思。
众人翘首以盼,安静等候孟子回答。
孟轲比划手势兼滔滔不绝说:“人性本善!人变不善,非人性的过错。同情心是仁、羞耻心是义、恭敬心是礼、是非心是智、可见仁义礼智非外界给予,而是本身具有,发现便能得到,放弃则会失去。仁是人的善心,义是人的正路,放弃正路不走,丢失善心而不寻找,可悲!
人们走失了鸡狗方知寻找,丢失了善心却不知寻找。一棵树木,人们知道如何培养让它生长,至于自己反倒不会培养,岂不是爱自己不如爱树木乎?
仁能战胜不仁,犹如水能战胜火,而如今行仁之人,犹如用一杯水去浇灭一车燃火的木柴,简直是杯水车薪!最终,火没熄灭,便说水不能战胜火。此事反而助长了那些不仁之人,而他原来的那点仁最终也会丧失!”
这番话气势磅礴,众人听入耳里,回味不已。
告不害由于年老,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且糊里糊涂听不清楚,喃喃自语:“鸡狗?树木?水火?到底要反驳哪个?”
告不害苦思冥想,脸色愈变忧愁,最终若有所思坐了下来。
辩论区分胜负只看谁先答不出,这个结果不言而喻。
孟轲连败两人,笑容可掬,徐徐坐下来饮酒。
“善!…”
满宫再一次抚掌呼善,为孟子而呼,也为告子而呼。
随着一场辩论平息,学宫恢复安静,众人全在关注下一位辩论者。
观望间,曹商目显轻藐,拱手询问儒家,“在下曹商。请问儒家,礼节与进食孰重?”
百家之中,儒家和墨家被誉为两大显学,自然而然成为众矢之的。
“礼节重!”儒生公孙丑不假思索回。
“娶妻和礼节孰重?”
“礼节重要!”
“若是按照礼节进食则饿死,不按照礼节则有食,是否应当按照礼节?若是按照礼节娶妻则娶不到妻,不按照礼节则娶到妻,如此还要按礼节娶妻吗?”曹商冷笑问。这番话仿佛绕口令,言语有挑刺之意。
公孙丑想了又想,愣是回答不上来。
曹商见儒家无人回答,得意说:“莫非儒家无人可以解答?哈…”
孟轲气从席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视曹商,用粗鲁的言语回:“若是你兄长在进食,你扭过兄长的手臂抢食则得食,不抢则不得食,你抢吗?若是你翻过邻墙搂抱处子则得妻,不去搂抱处子则不得妻,你搂抱她吗?”
众人听到孟子用粗鲁的言语回应曹商,全部呆了。
满宫一片鸦雀无声,难以形容的震撼。
曹商脸色顿时黑了,惊恐看着孟轲,黯然坐下。
乐无卢傻眼了,想不到圣贤也有率真的一刻,孟子竟然连搂抱处女也说出来了…
“人只有在温饱充足时,方可谈论礼节!”孟轲感慨说。
淳于髡颇有兴致问:“说到礼节,请问孟子,男女授受不亲,是礼节吧?”
淳于髡与孟轲同朝为官,两人时常善意斗嘴,孟子若是有怕的人,莫过于淳于髡。
孟轲迟迟回:“淳于兄,您说的男女授受不亲,自是礼节。”
淳于髡调侃说:“若是尊嫂溺水,仁兄我是救与不救呢?”
孟轲是心直口快的人,听得此话便生气了,脱口而出说:“嫂溺水不救,即是禽兽!”
众人再次惊呆了,儒家的领袖人物,孟子竟然骂人,而且骂淳于髡是禽兽,虽然只是假设。
孟轲意识自己言语大失体统,连忙补充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确是礼仪,然而救嫂也是权宜之计呐!”
愿意是跟孟轲开玩笑,被如此回应,他脸色瞬变严肃,手指孟轲,讥讽说:“如今天下百姓生活在溺水之中,孟子为何不伸出援手呢?”
孟轲即忧虑又无奈回:“荆妻溺水,轲可以施以援手,天下人溺水,要授之以道,岂能逐一救援?”
孟轲的意思是志在教化,而不是凡事亲自亲为。淳于髡知道孟轲性格率真,不再与他计较。
田墨客气问:“听闻淳于大人过去曾到魏国,魏王任命您为相国,淳于大人为何拒之,而来齐国?”
淳于髡面显回忆,笑回:“齐王初登王位之时,不理政治,不重人才,老夫心有不安,故而返回齐国进言,最终齐王明白了得士则昌,失士则亡的道理,决意大兴稷下学宫,招揽贤士,齐国日渐兴旺……”
淳于髡娓娓道来以往的事迹。田墨一边聆听,一边提笔记录淳于髡的话。
“在下法家。不认可儒家所言的礼治,治国还须法治。”法家官吏扬声说。
孟轲稍微点头,温和说,“法治是要,礼治更要。国不乱则法无需严法,刑法严苛则民怨,人性本善,重教化,轻刑罚,如此方能国顺民安。”
法家官吏气势汹汹说,“纵观商鞅强秦,邹忌兴齐!皆以法治,请问过去儒家孔子身为鲁人,竭尽一生弘扬儒学,何以不见鲁国强大?”
话音一落,又一位将领慷慨激昂说:“打断一句。在下田声,兵家。要说强国该属兵家,纵观孙膑强齐!庞涓强魏!率勇猛之师,以谋略战略决定国家兴亡。”
话音一落,侧场又有一个深衣中年插话:“在下景春,士子。容在下多说一句。如此说来,该属纵横家,纵观张仪连横,公孙衍合纵!以一人之才影响天下局势。张仪﹑公孙衍大丈夫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精彩连连不断,各方人士一家一思想,争鸣辩论。
旁观的人们看热闹和瞎起哄,陶醉在喧闹的气氛。乐无卢则是一边欣赏众人的辩论,一边向无不知请问,恶补知识。
公孙衍就坐在张仪的对面,戴一顶黑冠,穿一件白锦衫,相貌冷漠,目光严谨,有几分处事不惊的神采。
张仪和公孙衍听到景春夸耀话,自豪一笑,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目光露出深深的敌意。
孟轲用不满的目光扫瞪张仪和公孙衍,严词厉色说,“公孙衍,张仪如何能称为大丈夫呢?”
张仪与公孙衍听到这句话,面显气意。
张仪说:“如孟子在齐国以教学为名,实则享受富贵,如此方才是大丈夫?”
“老夫在齐只为传扬儒学,从未图富贵!”回了一句话,孟子怒指张仪,慷慨激昂说:“倒是汝等小人!天下本安定,便是有汝等蛊惑诸侯,今日合纵,明日连横,致使天下战争不休,黎民流离失所!”
公孙衍忿忿说:“如今天下正值乱世,无需我等再蛊惑,倒是孟子出言不逊,岂是大儒风范!”
张仪与公孙衍乃是合纵连横的对手,分别在秦魏两国以智谋较量,游说诸侯发动战争,因此有些人非常厌恶他们,孟轲只是其一。
孟轲义愤填膺说:“汝等游说诸侯肆意发战,然将其罪推与乱世,若你们真心盼望天下安稳,何不效力周室?”
周室即是周朝、周国,曾是天下共主,后来王权逐渐衰弱,而各国诸侯势力逐渐扩大,最终不甘于为侯,从子爵﹑侯爵、公爵﹑王,一步一步自行越级,成为了今时今日诸侯争霸的趋势,因此,诸侯一词特指各国君王。
如今的周国今非昔比,随便一个小国都能欺负它。
“汝等二人为乱天下!”孟子怒斥一声。
“张仪、公孙衍为乱天下!”儒生激动谴责两人。
天下的儒生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而在学宫,儒生也有数百人,反观纵横家的人少之又少,双方一吵起来,纵横家的声势瞬间被儒家淹没了。
“齐国放纵孟子出言不逊乎?”张仪气愤问。
“老夫今日是以儒家身份!并非齐国!”
孟子一开始已经言明以儒家身份参加稷下学宫,张仪和公孙衍被骂了也无处诉冤。
“以孟子所见,何谓大丈夫?”张仪不屑问。
孟轲双袖一敞,气势磅礴说:“大丈夫应当住在天下最宽广的府宅,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走在天下最光明的大道。得志时,便与百姓一同前进;失志时,便独自坚持自己的原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善!”
一番大丈夫之论,引起满宫喝善。
张仪和公孙衍欲应又止,两人互相一眼,见彼此不说,选择沉默。
孟轲神色略显忧伤,有些感同身受说:“再言孔子,一家学术实行权在于君王取决,诸位所言之人皆是受到君王重用,而孔子在鲁国并未得以重用,何谈强国?况且,天下大乱的本源在于人与人不相爱!”
“鄙人赞同孟子所言,天下大乱的本源是人与人不相爱。”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所有人放眼望去,只见一位老人立如松柏,相貌庄重,两鬓微白,一身浓墨黑衣,腰间悬挂一柄黑鞘长剑,赫赫身影透出一股沉稳的气质。
“钜子大义!”
人群扬起一片呐喊声,欢呼墨家钜子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