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屋后,灯也不让上,默默地倚在榻上,眼望屋顶,面沉似水。
十年前。
齐家军横扫戾帝疆域,北上西京,当今圣上,那时的齐家家主,齐家军统率齐晋意气风发,雄心万丈,意欲一举攻下西京,生擒戾帝,一统天下。
但西京兵多墙高,齐家军己围城三个月,仍难攻下。
这天,他领着众将,近前巡视西京围军。正指点众将时,一支劲弩从城墙上射来,正中齐晋胸口。戾帝站在城墙上嘎嘎笑道:“齐晋匹夫!受死吧!”
齐涪在昏过去前,咬牙对抱着他的子浩和守在旁的子睿道:“尔等听着,谁先攻入西京,生擒戾帝,立朝后立谁为太子!”
两支劲军,子浩的浩然军在西京城南面,子睿的睿威军在西京城北面,将西京两个方向的城门紧紧围住。
就在这时,山原传来急报,戾帝的彭贵妃兄长彭翔纠集了十万戾帝残兵,奔山原而去,欲行“围魏救赵”之计,解西京困厄。
齐子浩急得嘴角燎泡。在帐中与众将商议。众将大多跟子浩南北征战,九死一生。现如今好不容易打到西京城,谁也不愿这时带兵回援山原。
帐门一闪,齐夕掀帘进来。
子浩压住心内焦灼,迎上前去,握着她手,将她拉到主坐几前坐下。道:“夕儿来得正好,你可说说派谁回援山原。”
夕儿回握子浩双手,沉思片刻,目光从每一位将领面上扫过,问:“那诸位的意见是?”
帐中诸将纷纷起身见礼。对这个十七岁的女将军和她的娘子军,无人不打从心眼敬佩。
当初起事时,齐夕留在山原筹措钱粮军费,奇迹般收编了最大的一支足有几万人的义军。又将愿意参军的女子训练成一支劲军,荡平了南方,为齐家军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后方。
更在三天前,押送粮草缁重来到西京阵前,稳了军心。
此时见她询问,均看向齐子浩。
齐子浩道:“山原必须回援,但西京合围之势刚刚形成,浩然军与睿威军一旦回援,势必给西京合围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据报,戾帝西京内有二十万守军,墙坚城高,家父决心已下,不能再功亏一篑。浩然军在江陵尚有守军,想来只有调江陵守军速往。那里离山原本也不远。”
齐夕看着舆图,沉吟半响道:“江陵为我齐家军粮仓缁重所在,守军不足五万。调军前往,一来兵力太少,二来如若被敌偷袭,齐家军粮草锱重有失,则军心不稳。”
子浩皱眉不语。
齐夕心疼地看着子浩。那张素常俊雅的脸上,现在胡须没剃,嘴边一串燎泡,竟现苍桑之态。
齐夕抿嘴道:“子浩哥哥无须烦恼,夕儿愿率娘子军回援山原,浩然军与睿威军仍合围西京不动。”
齐子浩断然否决:“夕儿不可!你才到三天,人困马乏,彭翔十万大军来犯,娘子军七万部众若要回援,必千里疾行,不会是他的对手,这太危险!”
齐夕耐心地说:“无妨,急报上说彭翔也要有十天左右才到。而我估计七天即可到达山原附近凤鸣山,还有三天可以做准备。况我比他熟悉地形,应该无事。若有变化,必报于你知。”
帐下各将也觉此计可行。无奈子浩决不答应。齐夕急道:“时间不等人,山原有齐家老弱,更有祖祠,不容有失,两害相权,取其轻,子浩不可有妇人之仁!”
子浩心里知道,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些年,齐夕与他聚少离多,看着这绝美少女脸上的倦容,心里抽痛。从小,她就是他心之所系,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但这少女偏偏素喜谋略,一身功夫连子浩也稍逊一筹。为此,他们常起纷争。
齐夕挥手让众人下去。待大帐里只剩两人,齐夕嘻嘻笑着拽着子浩衣袖,娇娇糯糯地说:“子浩哥哥,夕儿胸中自有千沟万壑,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子浩面对无人时就一改将军模样,小女儿般的齐夕,哭笑不得:“这是婆婆妈妈吗?这是大仗!夕儿别胡闹!”
齐夕噘着嘴,不满地说:“我哪是胡闹!不然,你还有什么办法?”
子浩确实没有办法,只能沉默。齐夕一挥手,跺着脚说:“要是子睿哥哥在,他决不会拦我!”
子浩闻言,心里不快,道:“他素来与你一起胡闹!我去做质子这两年,你俩闹了多少故事出来?打量我不知道?”
齐夕转了转眼珠,悄悄的嘀咕:“也没闹多大事……哎,你倒是应也不应?”
子浩仍不说话。这时,齐子睿派人来报,说他欲南下救援。齐夕急喊:“子浩哥哥!”
子浩只得叹道:“好吧!你就南下吧!记住,若有不对,及时来报!”对齐子睿的人厉声道:“告知子睿,他好好的守住西京北面,若放走戾帝,自去父亲榻前请罪!”
来人应答,转身走了。齐夕也跳起来就要走。子浩喝道:“回来!”
齐夕回头。子浩深深望着齐夕道:“夕儿,待我踏进西京,必许你万丈荣光。”
齐夕一顿,笑了笑,道:“如此,夕儿回驰山原,待子浩哥哥凯旋!”大步走了。
夕儿走后七天。
一个风雨夜,恒娘一身泥水,不眠不休两天两夜返回急告,说齐夕探得彭翔大军有变,竟将潼关十座边城许以山戎族,换得十万山戎兵马,共彭翔二十万齐犯山原,娘子军万难与之抗衡。望子浩要么派江陵守军,要么从西京围军中抽调援军。算时间,恐不久娘子军将与彭军相遇。
子浩如重捶击心,跌坐于椅子上。
恒娘急道:“请将军速速安排,救山原救娘子军!”说完昏了过去。
子浩叫人将恒娘抬去休息,急调兵马欲亲自南下。
谁知李煦却带着城防图来到他帐中,告知在三天之内,彭贵妃将会变动西京城防。而且,李煦兄长李孝杰已使计将戾帝困于皇城内城,虽攻不进,戾帝亦也出不来。
李煦着急地劝他:“子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将军已围西京多日,岂可功亏一篑?况江陵军离山原更近,你可派一稳妥之人送去兵符,令他们驰援齐夕,两不耽误,岂不两全齐美?还有,城防最薄弱的城门在浩然军包围中,而睿威军所守西京后城处,再无敌方弱处,无需攻城。只要派一部分将士死死守住西京城北面,不让戾帝残军出逃即可。如此,睿威军也能抽调部份南下。加上江陵守军,两军回援山原,应无大碍。”
他的亲卫队长邓祁也劝他:“末将愿往江陵一趟,将军就放心罢!”
子浩无奈,急将兵符交予邓祁,再三吩咐他连夜往江陵而去,不得有误。又派斥候速将计划告知子睿。
安排之后,子浩红着双眼,抽出令箭,大喝道:“攻城!”
身先士卒冲出帐外,奔到大军前首。
他万万没料到,派往睿威军传令的斥候,莫名其妙昏倒在路上,待子睿知晓齐夕告急,急返山原时,已是四天过后。
西京城攻了十天,子浩踏进西京擒得戾帝,几乎片刻没停就只带了亲卫南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狂怒中,他欲斩不救援的江陵守军统领,才知道他们压根没见过邓祁,对子浩的命令毫不知情。
邓祁连同兵符就此失踪。
他的夕儿,虽将彭翔击于马下,击溃敌军,护住了山原及齐家老幼,却生死不明。
当时战场上死尸十万出头,夕儿连尸骨都找不到。
从此,子浩的心缺了一块,整日里寒风倒灌,再无一丝温度。
然他是太子,庙堂之高,社稷之重,江山之阔,百姓之盼,容不得他肆意妄为,如子睿般率性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