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王追出王府,睿王的亲卫也跟了上来,原王拉下一人,翻身上马,一行人泼墨般追睿王而去。
及到城门,见睿王勒马在前。城门酉时初刻就已关闭,此时已是戌时,兵卒不开城门,睿王烦燥地在原地打转。
原王赶忙催马上前,守城门兵卒认识原王,忙点头哈腰上来。原王手执马鞭喝道:“瞎了眼的杀才!睿王殿下要出城门,竟敢阻拦!”
那兵卒吓了一跳。睿王?那可是镇守边关的威武大将军!忙行了礼,转身高声唤人打开城门,睿王看了原王一眼,拨转马头往城外疾驰而去。原王担心路途不熟,忙叫那兵卒也骑马跟上。
原王追上睿王问:“二哥要去哪里?”
睿王蹙眉,半响无语。原王不敢再问,只隔了一匹马的距离跟着,身后的亲卫不远不近均沉默不言。
“三弟可知这郊外有一庄子,叫凤鸣山庄?”
原王奇道:“凤鸣山庄?小弟也是十年未归,却也不熟。待我问问。”
睿王微微点头,勒马停住。
原王唤来那守门兵卒问道:“你叫什么?可是本地人?”
那兵卒答道:“回殿下的话。小的叫齐四,是齐家镇人。”
睿王低声问:“既是当地人,可知这城外凤鸣山庄在何处?”
齐四忙道:“巧了,小的舅舅就是凤鸣山庄的租客。离这约莫二十里不到。”
睿王道:“前面引路!”
齐四赶快纵马跑上前去,颠颠地头前带路。
原王纳闷,二哥才来一天,咋会知道什么庄子?还是以前有渊源?以前有渊源,为何又不知在哪?
睿王只觉心里异常烦闷,仿佛白日里那天籁般的声音才能抚平他的焦燥。他也不知找到凤鸣山庄又待如何,难道贸然求见?
齐四头前跑了一阵,勒马回来,手指前方道:“那有火光的庄子就是凤鸣山庄了。要不小的先去找小的舅舅?”
睿王抬头眺去,月光下,一抹火光冲上半空,隐隐有歌声传来。
原王见睿王似乎又陷入沉思,只得开口道:“如此,我等在此等候,你自去通报!”
齐四就要上前,睿王伸手拦住他,率先往山庄驰去。
靠近庄子,歌声越来越清晰。睿王凝神听去,心中惊异越胜。
歌声分明是娘子军军歌。从前,他不止一次地听夕儿唱过,连当今圣上也甚赞此歌“豪迈英武,颇为激昂!”
隔了十年,竟不想今又重闻,睿王心潮澎湃,竟是呆了。
原王也听清了歌声。虽然那时他还小,但旋律却也不会忘。他靠前惊异地问:“二哥,这……”
睿王伸手作出噤声的手势。
睿王下马,再往前走,忽地跃上墙头,他的亲卫齐正天也慌忙跟着跃起。
原王羡慕地看着二哥矫健的身手,只能隔墙想像墙内的情形。
睿王只见场中一抹纤细却不柔弱的影子在众人围住的空地上腾挪跌宕,手中白练般的剑光竟比篝火还灼目。剑气忽短忽长,引得篝火也忽明忽暗。
十年的岁月忽啦啦往回退去,睿王眼里再不见其他景物。眼前的身影与十年前那抹火红的纤影重合,睿王惊呼出声:“夕儿!”
一道白光忽地拔地而起,直冲立在墙头的睿王。齐正天挥剑去挡,当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剑脱手飞出,插到一棵树干上。齐正天大惊:“好强的剑气!”
却见睿王倒栽下墙,落地时踉跄一下方才站稳。
燕晨收剑吐气,定睛看来。月光下睿王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里燃烧着炙热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晨。
燕晨定了定神,迟疑地问:“睿王殿下?”
睿王往前走了几步,涩声问道:“敢问姑娘为何会使这套月影剑法?”
燕晨吸口气,心里一惊,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敢问睿王夤夜来访,有何指教?”
睿王急切地说:“这套月影剑法乃当年父王请的高人所创,只教予夕儿一人。后高人在我齐家仙逝,不知姑娘从何而得?”
众人已歇了歌声,围了上来。恒娘深叹口气,让众人退出场地,各自进屋。
齐正天担心地看着两人,不肯退下,被恒娘一把揪住,甩出墙外,随即跃上墙,盯着墙外众人。
墙外传来原王的惊呼声。
空旷的场地上只那篝火辟啪作响,睿王红着眼紧紧盯着燕晨。燕晨咬了咬牙,转身引睿王走到篝火旁坐下,抓了两只碗倒满酒,递了一只给睿王,与他碰了碰,仰头喝下。睿王却不喝,只盯着燕晨不语。
燕晨苦笑一声,敛眉低目问道:“睿王一定要问个究竟,却是为何?”
睿王道:“只因这套剑法是当年我那夕儿妹子最擅长的,但她十年前……”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燕晨听睿王与“我”自称,显然乱了方寸。
燕晨拿了根木棍,低头在地上缓缓地敲着。良久,她抬头直视睿王道:“民女听说当年齐夕将军及娘子军全军覆灭后,尚有极少数将士为睿王所救,如今安好否?”
睿王涩声道:“当年,本王回援来迟,彭贼虽死,但双方几无活口。本王在尸堆中命人救下尚有气息的娘子军少量旧部,但大多已伤残。本王将他们及家眷带去潼关,以免身无所养。如今,却已安顿下来,有的已生儿育女。但大战时娘子军还有数百人在各地执行其他任务的,却再无音信。”
燕晨将目光转向篝火,出神半晌才道:“听说当今圣上曾言,当年谁先攻入西京,谁封太子。功名动人心,殿下是否也……”
睿王心中大恸,打断燕晨的话道:“本王岂是权欲熏心之徒!太子之位,本王从未看在眼里。”
燕晨叹道:“睿王言重了!世人渴求建功立业,原无不可。端看如何取舍罢了!”
燕王正色道:“姑娘此言不错,但本王志不在此。当年齐子浩的传令兵莫名在传信时昏厥,本王得知齐夕将军遇险已延后四日,才致救援来迟。”说完,他忽地有所悟,追问道:“莫非姑娘当真与齐夕将军有旧?她,她可还活着?”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燕晨双肩,将她提了起来,双目射出炙热的光芒,厉声问道:“她在哪里?为何这些年杳无音信?她,她可是怨我?”
燕晨双肩被他掌上的温度烫得一缩,睿王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火光,燕晨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睿王在战后的所做所为,燕晨知道得不少。知道他因子浩不及时回援,与子浩反目;知道他为了替娘子军报仇,远去潼关,与山戎族不死不休;知道他尽力照顾娘子军旧部……
燕晨双眼尽湿。
诚然,世上有重名寡情之人,亦有重情泊利之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