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巡捕房，探长办公室。
华探长正襟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听吉森向自己汇报昨晚赵雯雯遇袭的详细经过。
“笃，笃。”响了两声敲门声。
“进来。”华探长道。
一巡捕进门，见吉森在场，便走近华探长，向他耳语几句。
“把他带到这儿来。”华探长发令。
这巡捕看了一眼吉森，向华探长表示了对有第三者在场的顾虑。
“把他直接带到这儿来。”华探长看出了这巡捕的意思，有些不耐烦地重复道。他向来相信吉森这个得力助手，而且这次他也明确由吉森具体负责这起绑架案的侦破，所以对这巡捕没明了自己的意图很不满意。
“是！”这巡捕退出办公室，出门的时候他一边退步一边轻轻掩上了房门。
“来得正好！呆霸王的手下无意中弄到了六安手下的一个小瘪三，刚才他把这人带来了。”华探长告诉吉森。
呆霸王是一个地痞，他的势力范围就在昨天晚上华探长和吉森他们搜索过的那一片棚户区。呆霸王以前犯过案子，吉森在得到华探长同意的情形下，曾放他回家做过巡捕房的眼线。
“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吉森露出满意的神色。
刚才来过的巡捕把呆霸王和他手下弄到的那个小瘪三带到了办公室。
“华探长，吉探员。”呆霸王进了办公室，见到华探长和吉森，用老熟人的语气招呼道。
被巡捕押来的小瘪三浑身精瘦，破衣烂裳，他斜眼望了一眼吉森和华探长，又畏缩地低下头去。
“好，很好。呆霸王，你为我们巡捕房又立了一大功。”华探长站起身子，绕过办公桌，尽力做出鼓励的神色友好地捶了一下呆霸王的胸脯。
“应该的，应该的。”呆霸王连忙回答华探长。
“这些，先给你的弟兄们买点酒喝。”华探长弯腰拉开办公桌一侧抽屉，抓出一把银元哗啦一声摆上桌子，对呆霸王说道。
“谢华探长，谢华探长。”呆霸王忙弯腰连连道谢。
“你请回吧。”华探长挥了挥手，向呆霸王说了个请字。
“好，好。”呆霸王抓了两把，把银元放进衣兜，讨好地许诺道，“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兄弟效劳的，请探长尽管吩咐。”
呆霸王装好银元，对吉森点点头，又对那个小瘪三瞪了一眼，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室。
“小三子，你还认识我吗？”吉森看着眼前精瘦的小瘪三，凭自己超常的职业素质记起昨晚上曾追捕过他，估计他就是李波说的被“六爷”——很可能就是六安，称作“小三子”的匪徒。
小瘪三望了望吉森，想不起他是谁，低了一会头，抬眼望着吉森摇了一下脑袋，向吉森表示自己认不出他是谁。
“小三子，说吧，把你们做的坏事一五一十全说出来。——这只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其实你们的事我们全都知道。”华探长见小瘪三听到吉森叫他小三子没予以否认，知道吉森没认错人，于是他直呼其名，老到地耍起了诈术。
“我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小三子摸不透华探长的底细，灵机一动，出乎华探长意外地喊起冤来。
共舞台，台上正上演京剧《霸王别姬》。
台下，上海滩大亨王鑫荣的徒弟高心宝身着拷绸长衫，不时吸着白色象牙烟嘴上的纸烟。他的身旁依偎着妖媚苗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赵府三姨太李丽媛。
“真弄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尽干些打打杀杀的事。有什么意思？”李丽媛可怜戏里的楚霸王，不禁感慨道。
“你高爷如果不干上打打杀杀这一行，怎么能把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从上海滩最有名的大老板怀里拽到这里来？”高心宝原来是靠绑票起的家；不过外人都说高心宝自从得到那笔赎票款之后，就靠它为本钱做起了正经生意，对绑票的事早就洗手不干了。这时他把烟移向左手，腾出右手戏谑地去捏坐在自己右边的李丽媛那白嫩的下巴。
“去你的，你看自己象什么样？”李丽媛推开高心宝伸来的手，娇嗔道。
“我是说男人嘛，只要能跟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做几回夫妻，就算是打死杀死也不算白活喽。不然怎么能算男人？”高心宝狎笑道。
“去你的，尽说些屁话。你答应给老娘的东西还没兑现呢！”李丽媛斜了高心宝一眼。
“喔，忘不了。”高心宝听李丽媛这一提醒，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粗识玉器的人也能认出这是一只高档稀少的正宗兰田玉做成的镯子，他拽过李丽媛向着自己一侧的手臂给她套了上去。
“不是说好了要一对的嘛？”李丽媛见高心宝给自己只套上一只玉镯，有些不满地娇嗔道。
“嘿嘿，你别急嘛。等你高爷做成了这笔生意，一定再给你配上另外一只跟这一模一样的镯子。”高心宝连忙解释道。
赵府二姨太韩兰香的卧室。
兰香刚刚午睡醒来，她头发惺忪地坐在席梦丝床上。阳光透过窗子射在她的身上，她坐在那里发愣，想着自己的心事。自从出了赵建强被绑架的事，兰香一直表现得心神不定，还没有象今天这样好好睡过。
“笃，笃。”响了几下敲门声。
“是老乔吗？进来吧！”兰香懒洋洋地说。
“探到了，探到了。”房门开了，管事老乔点头哈腰地进门，轻轻地关上房门，对兰香说道。
“探到什么了？快说。”韩兰香一下来了精神，忙把身子移近老乔，急着问道。这几天，兰香发现李丽媛总是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鬼鬼祟祟地外出；她估计里面肯定有名堂，就叫老乔帮自己盯梢丽媛。
“三姨太，她出去是跟高心宝约会去了。”
“高心宝，什么高心宝？”兰香听不懂。
“太太连高心宝是谁都不知道？”老乔感到疑惑。
“嘿，我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知道什么？”兰香有些发急。
“高心宝，就是几年前上海滩传得沸沸扬扬的绑票得了八十万光洋的那个王鑫荣的徒弟。”老乔连忙解释。
“喔，”兰香想了起来，续问，“这个贱货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她们说了不少调情的话。”老乔说。
“其它呢？”兰香追问。
“其它？”老乔生怕自己探到的东西价值不够大，想了一下说，“后来高心宝送给了三姨太一只名贵的玉镯，说是等自己做成了什么生意再给三姨太另外一只。”
“你没有听错？”兰香不放心地追问。
“不会，不会听错。我照太太的吩咐换了衣服遮上脸就躲在离三姨太座位不远的地方。”老乔连忙保证。
“嗯，老乔，你辛苦了。”二姨太从抽屉里拿出两块光洋递给老乔，“以后有事还要麻烦你。”
“谢太太，谢谢太太。”老乔哈腰接过光洋，又不放心叮嘱二姨太，“请太太千万不要跟她把下人说出来，不然她记恨下人，找茬把下人赶走了，下人以后就没办法再为太太效力了。”
“你放心吧，我保证过的事是算数的。”兰香安慰老乔道。
赵旺德一回家，韩兰香就使眼色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卧室。
兰香关上房门把李丽媛到共舞台跟高心宝幽会的事告诉了丈夫。
“当真？”赵旺德有些半信半疑。
“当然真的，人家老乔无意中都看见了。”兰香故意把自己派老乔跟踪李丽媛说成是无意间撞上的，同时她对丈夫的怀疑有些不满。
“这个当婊子的，老子什么地方亏了她了？她竟然拿绿帽子给老子戴。”旺德跟丽媛婚前交往时间并不长，彼此了解不多；不过兰香曾告诉旺德说据自己听小姐妹议论，丽媛以前在妓院当过妓女。兰香跟丽媛斗气的时候，兰香也常骂丽媛为婊子。旺德有好几次觉得兰香骂的话连带着骂了自己，帮着丽媛打过她。现在旺德听说丽媛跟高心宝关系暧昧，想起兰香以前骂丽媛的话，一时怒起自己也把丽媛骂成了“婊子”。
“你们男人就知道为这事光火，小不忍则乱大谋。”兰香见旺德怒火上升，想去找李丽媛算帐，她出人意外地拉住丈夫，用温柔的语气劝道。
“象我们这样的人家，象我这种地位，怎么能容忍家里出现这种事？”赵旺德不依不饶。
“谁叫你没有长眼，那时不顾一切地娶了这么一个婊子？”兰香责备道。
“那你说怎么办？我就不闻不问？”旺德被兰香这一责备，想起自己以前曾帮丽媛打过她，就有些内疚，一时有些软下来了，于是主动征求兰香的意见。
“照我说呀，这事被我们发现了，说不定啊，还是一件大好事。”兰香先卖个关子。
“出了这种事，还是好事？”旺德简直怀疑兰香在讥讽自己。
“哎，”兰香拉了旺德一把，让他和自己并坐在床沿边，悄悄对他说，“照我看，我儿子有救了。”
旺德一时想不起这事跟自己儿子遭绑有什么关联，就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兰香。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兰香带些得意的神色娇嗔着用手指点了一下丈夫的脑壳，续道，“你想啊，高心宝是什么人，他就是靠做绑匪起的家。照我说，这个魔鬼不是高心宝本人，就是他的徒弟，反正十有八九跟他有关。如果我们把这些情况报告了巡捕房，巡捕房稍稍一查，事情就会真相大白，我们儿子不是就有救了吗？至于这个三姨太嘛，我想她一定是个被魔鬼买下藏在我们家的内鬼。我们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地里监视她。这样双管齐下，用不了多久一定能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旺德听兰香这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他意识到自己近来可能是被过绪干扰，以至丧失了分析判断能力，奇怪自己竟然会连这样明显的道理都没想到。
“嗯，你说得有道理。”旺德觉得自己恢复了常态，他反复分析着兰香的话，最后确定她说的是对的。于是他决定先借着高心宝这条线索救出儿子，弄明真相；如果这个李丽媛真是内鬼，以后再借着这起案子把她送入监狱，自己现在不便到处张扬她跟高心宝的事，给自己找绿帽子戴。
李丽媛看见韩兰香鬼鬼祟祟地把旺德叫进了卧室，就猜测她一定有什么要紧话要瞒着自己跟旺德说，于是她潜在门外偷听，听到了她俩谈话内容的绝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