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欧尚龙独子竟然重病了,韩束并未能见着欧公子。()
“……听他们家人说,欧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症候竟也没人说得清楚,自然便医药无用了。他们家早先把后事都已准备妥当的,可知是多凶险的。”韩束一口气说这,才有功夫灌了一盏茶,润润嗓子的。
可众人听到这,不禁都越发灰心了。
就听韩束又道:“也就年后,不知他们家那里得一海上方,说是包治疑难杂症的。他们家也是算计着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地配了一料,可没曾想不配也罢,竟是十分费事的。光听说预备辅药便繁絮得很了,头一个就要紫河车的,不但要头胎的,还得是生男者的才为佳。”
康敏听了诧异道:“这别人如何能给的。胞衣外传,儿必不育的。”
顾妈在旁亦点头,“可不是。但那些个做收生的最是贪图厚利的,无不百般从人家里偷渡而出,不然这世上如何能有这药的。”
康敏听了点点头。
韩束又道:“不但要这个,还要千年成人形的鲜人参,鸟兽般大小的山精,千年老松根上的茯苓胆。”
花渊鱼不禁感叹,道:“哎哟喂,这些非一个巧字便能有的。”
韩束摇摇头,道:“这些还不是最难得的,有银子必定有卖处的,最要紧的是主药,就一个老珍珠,便没处找去了。”
众人一听越发不解了,“我们这地方别的没有,还能没珍珠的?”
韩束道:“这老珍珠要非同一般的,只老墓古坟里妆裹的才是。”
楚氏听了忙连声念佛,“挖人祖坟的事儿,如何使得。”
“可不是。真是阿弥陀佛的事儿。”韩束又道:“除了那些,还要磨盘大小的太岁。”
众人越发惊奇了,“太岁头上动土皆使不得,还要吃!这怎么能成的?”
楚氏一连迭声道:“这那里是什么海上方,坑死人的。”
韩束却道:“可不尽然。幸得当初留下这方子的人说,没这些个着实难得的,旁的年份短些的也能将就,只是到底效力不如按原方配的好。他们家便买了头胎的紫河车,年份长的老参、何首乌、茯苓胆这些好弄到手的,老珍珠便拿桂圆大小的南珠代替了。”
“阿弥陀佛。”楚氏念了一声佛,“桂圆大小的珠子,在海里也需得养个二十多三十年的,年头也不算浅了。”
“而太岁他们家是不敢动的,也就改换了灵芝。就这么配了一料,吃了果然有些起色了。”韩束林林总总的又说了许多,花羡鱼却听得不耐烦了,对韩束道:“让你去打听的事儿一句没有,尽说这些个不相干的。”
花景途却道:“你这急性子多少早晚才能改,束哥儿不是个没边际的,你且听他说下去就是了。”
花羡鱼一时也就不说话了。
韩束看了看花羡鱼,也不恼反笑道:“按说这些药都不难得了,都配了药吃,欧公子的病只差时日就有望可痊愈的。可就在这时候却出了岔子,药凑不齐了,不能配药了。”
楚氏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错了?”
韩束道:“可不就是户部忽然要重选贡珠之家的事儿。”
花渊鱼想了想,也问道:“这事儿只我们这样的人家才要紧,同欧公子什么相干的?”
康敏道:“没珍珠了,他如何能配药的。”
韩束立时笑道:“就是这话。这新采的珍珠到底不及那古坟里的老珠,所以凭你在海里养了多少年的,配药丸时量也必定要大多了去的。若是前番之时,不说大如桂圆的,就是比这大的,也还有人卖的。可如今告示一贴,众珠农珠户都将这样的好珍珠藏起了,以期那日比珠拔得头筹,取得进贡资格的。”
“那欧公子怎么办?这可是救他性命的药。”花玄鱼道。
韩束也不明说,只一摊手,笑道:“是呀,该怎么办才好的?”
花景途听了半日,也想了半日,一时恍然,笑道:“束哥儿的意思,我想我明白了。”
韩束这才道:“就是表叔想的那样。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罢了,就见他在花景途耳边一阵咕哝,“只要那日表叔如此这般……”
众人自然好奇他们在说什么的,皆竖着耳朵去听,却只得只字片语的,越发不明白了。
待韩束说完,花景途又思忖的半晌,道:“这法子是可一试。只是我们家珠田里的珍珠都剩些良莠不齐的了,就是再得了进贡的差事,只怕也……”说着,花景途又迟疑了。
韩束却又笑道:“只要夺回差事,还怕没人上赶着送珍珠我们家进贡的。那时,就他们三房一家就必定是跑在头里的一个。”
花景途细细一想,果然是道理,便再去了忧心几分。
花羡鱼看看父亲,又瞧瞧韩束的,全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但见韩束忽然向她眨眨眼,花羡鱼回他一瞪,让韩束不禁笑了起来。
少时,韩束便挨了过来,偷偷塞给花羡鱼一件拿帕子包裹的东西,悄声道:“这是我在广州买的,妹妹只管拿去使。”
花羡鱼原是不要的,只是韩束又走开了,花羡鱼便不好声张了。
待大伙都散了,花羡鱼回去一看,原来是个样子十分小巧精致的西洋珐琅手柄镜子。
镜子正面是纤毫毕现的玻璃镜面,背后是一个手拿弓箭,两肋生羽翅的赤身小男孩。
花羡鱼记得这小孩是外国的神,叫丘什么的,司风情月债,管女怨男痴的。
想罢,花羡鱼不禁脸上染红。
就不知韩束知不知道这外国的典故。
若是韩束是知道的,还送这东西来,又是什么意思的?
还是想学那些个野史外传,尽在一些小巧玩意儿上弄心思,以求得书中所写的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若是如此,他韩束这是拿她花羡鱼当什么人了?
想到这,花羡鱼不禁脸上发白,拿起镜子便要往外去的,只是才门口又刹住了脚步,暗道:“外婆说我性子又急又直的,这般莽撞撞地过去,怕是又要被我闹起一场事端来的。不如凡事缓一日再去,刹一刹我的性子也好。”所以花羡鱼未眼下便发作了。
没想过了一日,听说傅老爷子得了风寒,花景途有心要去请安的,只是自己也没好利索的,只得让韩束和花渊鱼代为前去问候的。
花羡鱼到园子里去陪楚氏用了午饭后,一时见园中秋高气爽,便没跟花玄鱼一道回去午睡,留在园里走走消食。
倒是恰逢韩束回来,正要去给楚氏问安回话的。
原来韩束和花渊鱼去见过傅老爷子后,傅家留他们饭,用过午饭后,花渊鱼要回族学去,韩束便自己回来了。
一进园子,韩束就觉园里鸦雀无声的,再掏出金表来一看,自言自语道:“难怪,这早晚的,都在歇中觉的才是。”才要转身回房,就听荷池里传来声响。
韩束循声走过去,只见花羡鱼在摘莲蓬。韩束赶紧道:“羡鱼妹妹小心。”
乍然传来人声,花羡鱼还真吓了一跳,险些摔池子里去,待又站住了回头见是韩束,不禁又来一股子气,道:“和你不相干。”
韩束忙道:“也是我该死,猛地出声吓着妹妹了。”
见韩束过来,而那小镜子又恰好带在身上,花羡鱼莲蓬也不摘了,拿出镜子便塞还给韩束的,“还你。”
韩束看着手里的镜子,道:“怎么了?可是妹妹不喜欢这样的?”
花羡鱼道:“韩公子的美意,我心领了,东西我却是万万不能受的。”
韩束急问道:“怎么就不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韩束还不解世故的,花羡鱼不禁又气又急的,性子就又上来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公子是才子,我却不敢当佳人之名,更不配和韩公子闹出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佳事来。以韩公子的才华,家中的门第,多少别的姑娘找不得,何苦偏来招惹我。我落个与人私相授受,不清不白的名声,你又有什么好处的?”
韩束听了只觉是天大的冤枉,一时也是急了,嗓音便高了,还指天为誓道:“我要是有那该死的心思,立时遭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花羡鱼一听韩束起这般重的誓,也是吓了一跳,不禁过来踮起脚拿手掩住韩束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了,“你说不是便不是了,何苦赌咒发誓的,咒自己不好。”
韩束也是急的,就见他整张脸面带颈脖都通红连片了。
缓了一口气,韩束从自己嘴上执过花羡鱼的手,轻声道:“我虽是那样人家出来的,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苦处。当面冷暖,转面炎凉的事儿,我从小不知经过了多少。只到了你们家,见了妹妹,我才知道什么叫真心实意。我亦是知道的,妹妹曾全心全意地待我好,却因我百般顾及不敢表白,这才伤了妹妹的心,从此远着我了。”说着,自己便掉下泪来。
听韩束这般再无顾忌地敞露坦白,花羡鱼因又想起前世今生多少感慨的,一时难禁也潸然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