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片兵荒马乱。
显然,我们这对新人准备太不充足了。我们没有礼服婚纱没有戒指鲜花,更没有证婚人,亲朋好友,摄影化妆等等一系列东西。
我木然懵懂中,余扬已经带着我辗转于二十几份新人和他们的宾客,围观的路人中。
二十分钟后,他借来了领结,我捡来白纱,蹭了集体婚礼的化妆师,我们穿了彼此所带的最好的衣服站在宣誓台前。
余扬拉着我,我们手心里全是汗。
“今天可能是我最不帅的一天,”余扬看着我,舔舔嘴唇,道,“可今天我要娶你。”
虽然他没有礼服,就是普通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只带了领结以区分和前面八十天的不同,可他依旧帅气逼人。
“怎么办?虽然我本来就是漂亮,可今天可能是我最不漂亮的一天。”
我庆幸我们一路之上虽然贫瘠却一直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
我头发早上洗过,我身上这件几欧买来的白纱短裙整洁如新,胸前掐个褶皱再别朵意大利买来的水晶胸针就成了低胸礼服。现编的花环固定住白纱,让我与平日稍稍不同。
“不然,我们改天吧。”我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准备好再来。”
准备好结婚所需的东西,准备好厮守一生的心态。
“我要娶你,就今天。我决定下来的事不会改变,方小冉,你很美,从来没有这么美过。”
我笑出声,高提起来的心悬在半空落不下去。侧头看眼围在周围的众人,有种做梦的感觉。
余扬用手指挑过我下巴,让我正视他,低声道,“专心,方小冉你在这种时刻再走神,我会想杀了你的。”
他目光清澈明亮,含着宠溺的笑,吐出的威胁攻击力为零。
我嘴角的笑越来越大,小声问,“余扬,你是突然做下决定娶我的,还是想了很久?今天这种日子,你不要对我说谎。”
眼前这人,嘴甜起来堪比意大利小哥。这一路上,我深有领教。
余扬定定的看着我,点眸如墨,“不突然,我深思熟虑过。”
两米之外,高于一个台阶的宣誓台后,那个高鼻梁蓝眼睛,穿的很正式的老外用生硬的中文笑问,“准备好了吗,第二十三对新人?”
余扬对他点头后,他道,“那,请彼此宣誓。”
余扬回头看我,牵住我双手,出声道,“方小冉,你是我的一个意外,最美的一个意外。你总是有办法把我气得跳脚还犹不自知,却也总有办法安抚我的怒气,让我偷得一丝平静。那天在医院,你说你要有时间嫁人,你已经开始老了。我回去认真想了下看你穿着白纱和别人走在一起的样子……那一刻,我想把想像中的,你婚礼上的所有玫瑰都换成百合,所有的喜字全换成奠字。”
余扬眼中闪过阴狠,攥着我的手暮然变紧,痛的我轻轻皱眉。
“我想了各种大闹你婚礼,让你嫁不出去的方法,却发现根本不能平复我心中怒气。凌晨三点半,我差点就想冲到医院去掐死你。后来我在想像中把你身边的人换成我,我怒气全消,觉得那个婚礼完美极了。”
他脸上的表情回归平和,手上缓力,轻轻揉捏我的手指。
“方小冉,我暂时给不了你平稳安静的生活。可我发誓,我会给你你所想像不到的一切。我允许你闹,允许你发脾气,允许你做一切。我会一直疼你,宠你,你开心便是我开心,你不开心我会用尽办法让你开心。”
“方小冉,我余扬愿意娶你为妻。将来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尊敬你,相信你。直到,我们生命最后一刻。”
我看着余扬,眼前模糊重影,看不清一切。
余扬抬手擦掉,轻声道,“到你了。”
“我……”我看着余扬,出声道,“余扬,我重来没有想过嫁给你。”
“你现在反悔,会死的。”余扬认真的道,“我是在说真的。”
我笑出声来,在他说认真点时,我捂着胸口,稳下心来,道,“虽然你脾气不好,在我看来像个神经病一样。可自从认识你,你是给我帮助最多,对我最好的人。爱上你就是自虐,可我还是一个跟头栽了进去。后悔过,痛苦过,疯了一样想离开过,想过终身不再和你相见,老死不相往来……余扬,你再掐下去我手就断了。”
手被他掐的痛,我心情却说不出的好。在他微微松手时,我笑道,“可最终,我还是站在了这里。余扬,我方小冉自愿嫁给你为妻。无论富足康健还是贫穷疾病,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我会牵着你的手,陪你一起走过所有磨难,一直到永远,到生命尽头。”
我停下,看着余扬笑。
“……你没说你爱我。”
“我爱你,虽然你这么差劲,总让我送套,可我还是爱你。”
“足够了。”余扬低头吻过来,“记住你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
雷鸣般的掌声中,宣誓台后面的人说,“请新人交换戒指。”
戒指,戒指……
我们没有戒指。
我懵然,问余扬,“这环节可不可以略过,以后再补?”
余扬一直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恼怒,从兜里出手机拨了出去。一长意大利语外加法德混合飚出去,连个奔儿都没打。
我一句没听懂。
在他怒气频临爆发之际,一对老夫妻携手走了过来。那位老爷爷绅士的把手中的两枚戒指递到余扬面前,说了一长意语。老奶奶拍拍我肩膀,道,“Bravoragazzo,SaraiFelice.”
大概是祝我幸福的意思,在意大利时最常听到的就是幸福这个词。
余扬笑了,脸上阴郁一扫不见。
他接过戒指说了声谢谢,那对老夫妻互吻,一脸幸福的又到人群中去了。
戒指很朴素,带着岁月的洗礼。可在阳光下,出奇的闪亮。
余扬拉着我重新在宣誓台前站定,轻声道,“他说,他和他夫人今年九十几岁了。结婚七十三年,从来没有吵过架,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女,现在已经抱重重孙,一大家子和睦可亲。今天是他们重重孙女的婚礼,他祝我们相伴的时间比他们还要长,方小冉,我们要努力活过一百一十岁才行。”
“七十几年,七个儿女……”
儿女两字吐出,如一捧冷水扬在了我脸上。我从余扬手里往出拽手,道,“余扬,也许,我们应该再考虑考虑。”
“什么?”余扬死捉不放,“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我有些慌,口不择言的道,“余扬,我,我不孕。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生孩子。当年江泽离开,就是因为我不孕。余扬,你值得更好的……”
余扬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愣住的神情突然平静下来,“对不起,我应该早和你说的。抱歉,真的对不起。我……还好,现在还不晚。”
我们还没有签字。
“你是应该早和我说。”余扬回过神来,拉过我手把戒指套到我左手无名指,“这两年浪费的套套都够买婚戒了。方小冉,节俭持家这个道理你懂吗?我和你说,咱们的日子可不宽裕,特别是这一路,这上面的花销……”
我脸腾的一下烧起来,心中的自卑愧疚被他两句话说的消失殆尽,转而是满满的尴尬和羞涩。
然后,有一种名叫喜悦的情绪破土而出,扎根发芽,抽叶开花,结出名叫幸福的七彩果实。
轻轻的“嘭~”的一声,果实成熟裂开,孢子散落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余扬把手伸过来,我捏着戒指给他戴上,喜极而泣,“余扬,我爱你。”
“只许你今天哭一次。”
我吸吸鼻子,抬头看他。他拉着我,去签字。
薄薄的一张纸,我们签字,公证处落章。不过是三两分钟,我们认定一生。
当公证人把那张纸递给我们时,我问余扬,“好薄,我看别人的有很厚的,怎么我们的这么薄。”
余扬接过,叠好放到胸前口袋里,长叹一声,笑道,“因为我们穷啊,只能结一块钱的婚。所以……纸就薄点。”
“……一块钱?”
余扬点头,搂着我肩膀吊儿郎当的道,“我花一块钱娶了个老婆,真是这辈子做的最赚的一笔买卖。”
“不嫁了,不嫁了。”我抚开他手,忍着笑转身对宣誓人飚中文,也不管以他的中文水平能不能听懂。
“麻烦帮我们离婚,我们本来就是结着玩玩的……啊,余扬你放我下来。”
余扬拦腰把我抱在怀里,道,“走,蹭录象去。婚礼的主持人说,我们可以加入。”
我们岂止是蹭了录象,我们还蹭了吃,蹭了喝,蹭了满满祝福,蹭了主办方提供的五星级酒店婚房。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虽然和余扬滚过无数次床单,这一路上也没闲着,可今天晚上,是最身心交付的一次。
他呐呐着我的名字进入,我轻唤他的名字回应,身心与灵魂的契合。
高潮后疲倦的拥在一起入眠时,我心中满是坦荡安然。
他是我的,我是他的,我们是独立的个体,却又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清晨,我悠悠转醒时,余扬靠坐在我旁边,正在摆弄电脑。
他从国内出来时带了电脑,相机手机。手机几乎不用,相机几乎都用来给我拍照,电脑时用时不用,有时他会用来看相片,有时会浏览一些网页邮件。
我揉揉酸痛的腰,撑着手臂依在他旁边,向电脑看过去。
一水的德法相加,我看不懂。
余扬低头亲下来,笑了,“老婆,早。”
我嘴角自然上扬,“早。”
“要叫什么?”
“……老公。”耳机有些烫,昨天晚上叫了许多次。
“谢邀。”余扬把电脑放到一边,转身压过来,“余小扬昂首抬头,说他想念小小冉了,特别喜欢她昨晚的热情和‘包容’。”
我错开他带满情欲的目光,“……能不说的这么色情吗?”
“好,”他分开我腿,挺身进入,“那做的色情点。”
酣畅淋漓,洗完澡出来,余扬抱着我叫酒店送餐上来。
我合眼靠在他胸前,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还是回国?”
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飘荡在国外,总要回国的。现在距我们离开近三个月,一直没有人找来,美宝国际的情况应该稳定了吧。
“不回国。”余扬拿浴巾给我拧头发,“也不去别处。你醒前,我在这里找了处房子,我们先安顿下来。”
“安顿下来,在爱尔兰?”我抬头看余扬,“我们是旅游签证吧?”
护照只要我手里待了一天就到了余扬手上,至今我没仔细看过。
余扬没有回答,五指穿过我发丝,轻声道,“小冉,我不可能带着我老婆流浪一辈子。我要给她安定富足的生活,给她荣耀,高贵的身份,给她……”
“我只要你。”我环住余扬的腰,不知道为何,心有点慌,“安定就好,不用富足。我们可以边挣边花,我也会很努力,我不想让你太辛苦。至于什么荣耀高贵的身份,我不想要。”
“我会去看医生,我要知道我的不孕到底能不能治。如果不能,有没有做试管婴儿的可能……”
“生孩子的事不用强求。”余扬揉我的脸,“这点我无所谓。”
酒店服务敲门,余扬对我道,“吃东西,吃完我带你去看新家。”
家。
多美好的一个词。
爱尔兰房价远没有国内那么变态,也许过几年,我们可以在这里安一个真正的家。
不对不对,我被余扬绕进去了,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国的。
国外的月亮再圆,也不如故土的一草一木亲切。
我原本以为余扬租下的房子会是个阁楼小间什么样的,却没想到是个独立的小别墅。而且里面装修精致,配套设施齐全。
我惊讶中,余扬说这房子是他以前一个朋友的。余扬的朋友,哪有穷人,在爱尔兰有处别墅不足为奇。
关系不错,我们半租半看房住下,先安定下来,再计划后面怎么办。
余扬说这话时,眉头紧锁。
我抱住他,心中有些痛。余扬的身份本来是高于他那些朋友的,如今放下骄傲低下头给别人看房子……
“我去找工作,去做街头艺人。我们一起挣钱,等有了钱,我们就搬出这里,去住小些的地方。”
“你是说我养不起我老婆,你当我结婚誓言随便说说玩的?”余扬轻揉我头两下,“你是有多看不起我?方小冉,你在这里当好余太太就好,别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当天,入住别墅。
第二天,余扬变的忙碌,开始早出晚归。
我英语口语渣的一塌糊涂,连和本地人正常交流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出去找工作。
我每天就是收拾屋子,看电视练口语,等余扬回家时,给他可口的餐食。
一个月后,余扬离开,三天后回来。满脸的疲惫,把我紧紧抱在怀中,说这次出差累坏了。
可当天晚上,他却像匹饿狼一样,把我压榨到昏厥过去。
余扬离开越来越频繁,从半月离开一次到一周离开一次。我生活越来越富足,衣柜里装满最新上市的夏装。
两个月后,别墅里有了菲佣。会做可口的中国菜,意大利菜,法菜也有涉及。
我只要每天煮咖啡,侍弄花草,和邻里处好关系,努力融入到这个环境中去。
菲佣会英文和简单中文,她几乎每天都会夸赞余扬。
“太太,先生真的是太爱您了。先生说花园里要种满百合,因为太太喜欢。我的上帝,看来咱们要请个园丁了。”
“太太,先生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会晚些回来,让您早些睡。其实要我说,太太等一等也是可以的,可先生心疼太太。”
“太太,先生说您要多出去走走才好,这是先生留下的卡。真令人羡慕……”
晚上,卧在余扬怀里,我问,“余扬,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我们来了大半年,欧洲已经进入盛夏,国内的事早解决了吧。我有手机电话,可我不会上外网。让余扬教,我却总学不会。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我可以笨到这种程度上。
“这里不好吗?”余扬问,“你觉得不好吗?”
好。
一切都好。
余扬爱我宠我,几个菲佣尊我敬我,邻里和睦近人,生活富足优厚。
余扬承诺过给我的,全给我了,而且越给越多。
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不好的。
可……
我心总落不到实处,感觉自己在天空中飘着。似乎只有回到天朝,才能扎下根来。
八月,天气火一样热。
余扬离开的第四天,有店家送来巴黎最新上市的秋装来让我来选。
我看着画册犹豫不绝时,工作人员恭敬的道,“如果余太太不喜欢,我们可以为余太太专门量身制作,保证独一无二。”
很流畅的中文。
“就这件吧。”我随手一指,道,“不用再另做。”
“余太太,余先生说您最少要选三套才行。”
我看着那工作人员笑,“真的不是你们想多卖几身衣服?和你说,我和我先生很穷的。”
“余太太说笑,如果余先生和余太太穷,还哪有富人。”工作人员一脸恭敬,道,“如果方便,还请余太太在余先生面前美言几句,请把设计余太太婚纱的案子交给我们。余太太,我们肯定会设计出让您满意的婚纱的。一想到盛世婚礼上,余太太……哦,不,到时要叫展太太了。展太太穿着我们设计的婚纱,我们会备加荣幸。”
我手翻不动画册了,心紧绷起来。
婚纱,盛世婚礼,展太太,她们在说什么?
第一个来的那个菲佣已经成了主管,她一脸愤怒的用英语小声斥责,“Shutup,yourordsarereallytoomuch!”
她语气严厉的送那个工作人员离开,回来后对我笑道,“太太,下午茶吃些什么?我给太太榨杯橙汁怎么样?”
我疑惑的看着她,笑笑点头。她离开后,我拉过电脑,再一次尝试上中国的网站,查国内的信息。
不行,不行,上不去!
想到隔壁的史密斯太太昨天说过逛过天朝的某宝,我抱着电脑去敲门。
史密斯太太正在和我学习中文,拿过我电脑摆弄一阵,连说了两声天啊,用生硬的中文道,“天啊,你电脑好像是被……阻止,有问题。”随即,把她电脑往我面前一推,坚定的道,“……用我的,please.”
在史密斯太太的热情相邀下,我用她电脑登上国内网站。
几乎是一登上去,关于余扬的消息就劈天盖地的涌到我视线里。
我点开最近那个视频,昨天的。
视频里,西装革履的余扬挽着一席红装的季琳桐出席北城城东商业圈一区落成剪彩。
面对记者问时,季琳桐大方的承认,“没错,我们婚期将近,就在下个月吧。届时,还请各位记者朋友到场哦。”
有记者大声回问,“季小姐,有传闻季小姐已经怀孕一个月了,你们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把婚期提前吗?”
“你们想知道的有点多。”余扬拿过季琳桐的话筒,笑道,“要不要猜猜男女?”
“展先生这是承认了吗?”
现场一片哄笑。
镜头一晃,采访结束了。金童玉女剪彩时,背景音道,“去年12月份,展少正式回归展氏,两个月前,更正回以前的名字展寒阳,和季小姐订婚,当天的场景也是非常盛大。我们相信,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个月后的盛世婚礼。”
展寒阳。
两个月前订婚。
一个月后结婚。
奉子婚期提前。
“天啊。”史密斯太太看着屏幕,捂着嘴接连摇头,“Ohmygod,这真是个悲剧,怎么会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这真是个悲剧。
悬了那么久的心,终于在此时落下了。
抖着手合上电脑,我含笑起身。眼前一黑,软了下去。
“余太太!余太太……Comeon,Ineedhel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