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太太是在史密斯太太家的客厅里晕倒的……只见过服装店的人……医生已经来过,太太中暑了,最近爱尔兰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余先生,我是史密斯太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回来看看余太太,她是您的合法妻子不是吗?有什么事是比她更重要的呢?”
我长呼出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余太太,您醒了。”床边,高鼻梁褐色眼睛的家族医生正在收拾药箱,他回头对我浅浅一笑,“近来天气在挑战爱尔兰人民的极限,余太太要多在饮食上面注意,不要吃太过油腻的中国菜了。”
菲佣吉娜在一侧道,“我会注意太太近来的饮食,其实一直在注意,不过会更注意。”
“布朗先生,我要更正下,上次请您吃的中国菜,真的是吉娜的失败之做。如果有可能,我会亲自做一次请您吃给中国菜正名。”
“Oh~,算了,”布朗先生夸张的笑了,眼上的眼镜随着笑声微颤,“虽然我很想,可余先生会让我当食材的,这就太不划算了。”
他耸耸肩,接过菲佣递过去的电话,“余先生,余太太身体没有大碍,就是近来天气太热了。如果余先生不放心,我可以排期给余太太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对,她已经醒了。”布朗先生回头看我一眼,“有些虚弱,像一朵要开败的花,她需要你的关心。”
手机被吉娜双手递给我,我没抬手接,她放到我耳侧。
电话里,余扬的声音传出,“老婆,你好点了吗?我现在就订机票回去。”
这两个字诛心,撕扯的我心肝脾肺剧痛。看到史密斯太太一脸担心的神情,我挑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吉娜接过电话,“先生,太太有些倦,不过听电话时她笑了……”
吉娜送布朗医生出去,史密斯太太来到床前轻握我的手,右手在胸前划十字架,“和他谈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主会保佑你,阿门。”
“谢谢。”
谢谢你对所看到的事守口如瓶,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眼下的一切。
史密斯太太走后,我下床,从主卧开始,用手轻划墙壁,转遍别墅每一个房间。
这里我曾经亲手打扫过两个月,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我都清楚。当时惊叹过这里典雅的设置和价值不菲的摆设,幻想过以我和余扬当时的能力,何时才能赚来这样一座房子。甚至还妄想过,等我们有更多的钱,我治好不孕,我要亲手布置婴儿房。
可我没想到,这座华丽的房子是一只牢笼,我是圈养在里面的金丝雀。
身为一只金丝雀,我想的太多了。
说来好笑,我虽心痛欲裂,却出奇的平静,这半年来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心在看到视频那一刻开了一个黑洞,却也彻底放下。
仿佛我潜意识中知道,过去的半年是一个奢华至极的梦。只要是梦,就有会醒的一天。
只是我想不明白,余扬为什么给我编织这个梦。
我值得他花费这么多的心思?还是,他这样做是真的爱我,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余扬回来时是第二天凌晨三点,风尘仆仆,进卧室时轻手轻脚。
见我睁眼看他,他走过来用额头轻碰我的,好一会,长松一口气,“老婆,你吓坏我了。”
“中暑而已。”我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轻声道,“你不用急着赶回来。”
“怎么醒着,我吵醒你了?”
我笑着摇头,我想事情睡不着而已。
“抱歉,我应该更轻点。”蹭蹭我额头,他转身进洗漱室。
出来后,带着一身水气身到我身边。伸手要抱我时,我用手臂支出距离,“热。”
明明是我常用的沐浴露味道,我却好像闻到不属于我的香水味。吸在肺中,刺痛。
余扬作罢,握着我的手。十指交握间,我问,“你戒指呢。”
视频中,他戴的是璀璨的订婚钻戒,而非那对幸福一辈子夫妻戴了七十几年的老式戒指。
“盥洗台上。”
余扬起身,再回来戒指戴在他无名指。重新握住我手,他道,“睡吧。”
一脸疲倦,眼下有黑眼圈。
我看着他良久,道,“余扬,不如以后你出差带着我吧。”
“舟车劳顿,总在天上飞,你会受不了的。”他揉捏我的手,“只让你待在家里,你还能中暑。要是让你和我来回飞,我更没心思工作了。”
“我闷。”我看他脸上的表情,“很闷,我喜欢以前那样四处走走。”
“小冉,我现在没时间……”
“不用你,我自己走走怎么样?”拉近彼此距离,我双臂环在他脖子上,贴在他唇上撒娇道,“不往远走,就在附近国家,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可以吗?”
余扬呼吸变得急促,滚烫的手掌在我身上下下游走,沙哑道,“可以吗?身体好了吗?”
我舔在他喉结上,手探向下面某处握紧使坏,咯咯笑了,“你可以我就可以,不然憋着。”
“你这妖精!”他翻身压过来,把吻加深,“可以,允许你出去疯三天。”
“半个月。”
“折半,七天。”余扬举起我双手,含在我右耳,“忙完这段时间,我带你去加拿大看枫叶,新年时,去墨尔本淘金。”
迷乱之际,我问,“为什么不带我回国?故土难离,我想念地沟油的味道了。”
余扬不回答,握紧我双手,十指交叉,重重捣入,“专心。”
我闷哼一声,沉沦了。
余扬陪了我两天,确定我很好后再次离开。与以往不同的是,我如愿拿到我的护照和一张两天后飞往基督城的机票。基督城落地有人接,会带着我玩七天。
他走时说,“等你疯完回来,我也差不多回来了。”
我笑的如他以前每次走时一样,对他的车子轻轻挥手。
两天后,吉娜陪我同行。在西新兰落地,吉娜四处寻找接我们的人时,我转身去卫生间。从另一个门出去后,拿着护照直奔前台,和前台服务人员说,“HelpmetobookatickettoChina.”
“OK,”服务人员点头,问,“hichcity?”
“Recentflight.”
“Ok。”
三天后的上午,转机两次的我降落在海市。蒙蒙雨天,闷热。我背着不沉的背包混在一群黄皮肤黑头发间,思想有些放空。
游荡两个小时不知去哪儿后,我在傍晚时分打车回到苏市租住的房子。
我的备用钥匙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打开门后发现屋子乱到难以言说的地方。
有一瞬我以为是郝助理回来拿我护照时翻乱的,可在看到我的衣柜被翻的乱七八槽,衣服扔的到处都是,阳台的窗户被暴力打开时,我意识到是进贼了。
也是,离开半年,不进贼就奇怪了。
而且从灰尘的厚度来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趟开满地垃圾,查看自己丢了什么。在被送出国前,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的就是一台单反,余扬送的。一台手提电脑,用了很多年,换新后就再没开机过的。
手提电脑丢了,单反却在,只是记忆卡不知去向。银行卡在,十几张毛爷爷在,所有的书本都被翻过。我夹在书中那张余扬画了一半我的画像,被揉成一团随意丢在地上。
我越看越心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入室的贼目的不是财物,而是在找东西。而这个人是谁,我用头发稍想也知道。
余扬送我去国外是因为这个?
那他为什么不明说,要瞒着我。
谜题太多,我要一个一个去解。
我把钱收好,把那张画象抚平夹在书中放进背包,我去了距离小区最近的一个网吧。
余扬已经正式回到展氏,那他叔叔那一伙人现在怎么样了?
大半年的时间,展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从我出车祸开始后的新闻,一条条往后搜。
信息太多,看的我脑中全是浆糊。
余扬正式回归展氏。
杨副总因为贪污入狱,而且,是展建国亲自检举,提供证据送进去的。我见过的那几个总,副总,也是调查的调查,罢职的罢职。
展明毅夫妇想把股权让出。
何丽车祸不治,身亡。
这不可能,何丽死亡日期后,我还在余扬允许下和她通过电话。
我揉着太阳穴,把这些信息按着时间理顺。
先是我和何丽车祸,几天后,杨副总因为贪污被展建国送进监狱。再后,余扬回归展氏,展明毅夫妇让出股权,何丽不治身亡。最后,余扬和季琳桐订婚,没过多久,展建国重病展明毅代任他的副总裁之位……
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不见利刃沾血,却依旧惊心动魄。
展建国自断一臂自保,元气大伤时,展明毅夫妇助势。
余扬和季琳桐订婚,季氏成了他后盾。展建国把展明毅推出去,拉上了韩氏……
何丽和我是两尾弃鱼,被浪潮拍在沙滩上,曝晒后化为尘土,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双肩塌下,心中再次变得空洞。
我知道的东西本来就有限,杨副总已经入狱,他们要是再对我动手,就显得多余了。
也就是说,余扬送我去国外,并不是因为我在国内不安全。
是因为真的爱我,所以顾虑我的感受,不想我看到国内的一切?
这样满是欺骗的爱,又有几分真心?
我捂住脸,泪从指缝溢出来。余扬,我看不清你,看不懂你在做什么。
擦干泪,我登陆上企鹅。在爱尔兰,我登不上。
首先亮起的是余扬的头像。
——把手机开机,乖。
——老婆,别闹了,我很担心。
——你在哪里,方小冉,我限你两个小时内给我电话。
——我允许你闹,允许你一切,可你只能在我面前。
——该死的,你居然回国!
最后这条信息,六个小时前。
江泽也有信息。
——我到北京了,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小冉,你手机我打不通,我很郑重的和你说,展少你必须离开,展氏的事不是你能参与的。
——两天后,我在你医院地下停车场等你。晚上十点的飞机,我们先回海市,再商量出国的事。
——小冉,你在走一条不归路。
最后一条信息,在他说的带我走的那天午夜十一点。
邮箱也没闲着。
我工作邮箱是和企鹅邮箱绑在一起的,上班时,工作邮箱只有寥寥几条任务信息。而现在,里面堆了99+
我点进去,全是一个陌生帐号发来的信息。
最新一条,发来的是余扬和季琳桐的订婚视频。
场面奢华盛大,那对金童玉女走在红毯上,接受宾客祝福。展家,季家,韩家所有人都到全了。
视频里,一位气质绝佳,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贵妇人挽着展老爷子的手。
展思柔叫她奶奶。
这无疑是展老太太,当年带着大半家产嫁进展家的韩家大小姐。
展建华和展建国我认识,展明毅和展建国有些像,而挽上展明毅臂弯里的那位展家大少奶奶韩晴,真的好漂亮。
视频镜头追着她走了很久,她全程有礼柔笑,把一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妇的做派做到了十成十。
视频并没录完,五分三十秒就结束了。最后的页面,定格在韩晴明媚的笑容上。
随着视频,邮件里还有几个字。
你懂了吗?
我懂什么?我什么也不懂。
我不懂那个在爱尔兰和我宣誓结婚,说会爱我宠我一世的人怎么会和另一个女人订婚,不懂我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
关掉页面的那一瞬,又一封邮件进来。
点开,里面写道,“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上这个邮箱,看来,你有点醒悟了。既然如此,你去展家老宅吧,寒阳画过的画,你看过就懂了。”
展家老宅,余扬的画?
下午两点,天虽阴却不晚。
我收拾东西,打车去了展家老宅。展老爷子不在,据郝伯说他和展老太太去夏威夷渡假了。
“老爷子说过,方小姐可以随时来展宅做客。”郝伯恭敬的道,“所以,请进。”
主人不在我进去是不礼貌的,可我却依旧让郝伯带我去了余扬的院子。
郝伯在前引路,道,“那里刚翻修完,寒阳说以前的装修老了。再说……”
再说后面的话郝伯没有说,我在心里给他接了下去。
再说,新婚大喜。普通人家还要买房装修,何况是展家这样的人家?
别墅里面焕然一新,还好,主格局并没有变,我轻易找到了我想去的房间。
我问郝伯我可不可以进去,郝伯对我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子说过,方小姐在这里可以和自己家一样。”
我笑笑,拧开门走进去。
画。
满满一屋子全是画,有素描,有油彩,都是余扬多年前一笔笔画下的。
这些画少风景,多人物,而且,全是一个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或是在淡雅静坐,或是在跳芭蕾,又或是在眯眸浅笑。
这是,韩晴?
没错,是韩晴,少女时代的韩晴。
我回头看向郝伯,郝伯微微一低头,道,“晴小姐,和寒阳是从小订下的婚约,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展韩两家很看好。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晴小姐嫁给了明毅。方小姐,这些都是往事了。”
对,都是往事了。
可余扬娶季琳桐,重新装修房子,却还保留着这个屋子,原封不动……
我一张一张看过去,最后在一张素描面前站定。
画中的韩晴侧着右脸,露出耳朵和半截脖子。韩晴是完美的天鹅胫,肩微微下压,很优美。
我心冻住,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那张被我抚平收好的画。
展开,举起,对比上去。看了会,我疯笑出声,眼泪狂飚出来。
没有少一颗红痣,我手中的画是画完的。这不是我,是韩晴。
怪不得,他每次做爱都亲我右耳。
怪不得,他每次说爱我都摸着我的右面脖侧。
怪不得,他认定我是展老爷子千辛万苦找来送给他的,不是偶然。
怪不得,他问我很多遍为什么不打耳洞。
因为我侧影和韩晴这一点点像中,唯一的不像是我没有耳洞。哦,还有多出来的那颗红痣。
通了,明白他为什么死抓住我不放手了。不,他不是死抓着我不放手,他是放不下他爱了多年的韩晴。
从头到尾,他对我兴趣都是因为我侧影和韩晴有那么一点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