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难认
温玉被飞凤教的菅巧凤设计擒住,就放入水牢里,准备教主回来审讯。这水牢全是用大青石砌成,只有下面的众多小孔出水,使流进来的水成为活水。温玉被点了穴位,又被牛皮筋捆住,那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水牢有多半人身的水,冰冷异常,侵肌贬骨。温玉功力极深,对这些倒不觉得怎样,只是容颜被毁,又毁在他拚着性命救助的女子的手里,心里十分沉痛!越想越觉得凄怆难以忍受,越想越觉得心胆欲碎,眼里泣血。忖道:“自己从坏人手里将她救出来,又翻山越岭送她,她被打落谷,自己救了她,反而落入山谷,几乎上不来,换来得却是最恶毒的残害,自己真是瞎了眼。麻痹大意,为这种蛇蝎心肠的人所逞,落到这种地步死也不能瞑目。”
“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再悔恨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父母的仇未报,尤其义父义母没有找回,不知在何处受苦,让自己寝食难安,怎么也不能就此罢休。只是再也无面目与二英、玉娇相见了。等寻的亲人,完成复仇的心愿,自己找个隐蔽的地方了此一生吧!”想着,想着,心如刀绞,身如火焚,艰涩疼痛,不堪忍受!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得先出困了才行,他想先用气冲开穴位,再脱出绳索,等敌人来提审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逆料逃出去还是有可能的。于是他排除杂念,屏气凝神,只半个时辰就冲开了穴位。绳索是牛皮筋的不好挣断,幸亏他在义爷爷那里学会了“缩骨功”,用此功脱出绳索。两件事做完后,敌人还没有动静,他就察看水牢的情况。见是活水,那定有进水与放水处,他就摸起来。
温玉钻入水里,脸上刺骨般地疼痛,似要穿心裂肺,他也顾不得了。他找到出水处,皆是些极细的小孔,是从整个大铁板上钻出来的,根本无法起起四周用大石压着的铁板。他又找到进水处,是一条小石缝,能通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温玉用上了缩骨功,可比褪绳索难得多多。他默默用气护住全身,开始缩骨,只听骨节叭叭叭直响,有如放小鞭炮似的,缩成了六七岁小孩子那么细,钻进了石缝。上面的水劲力强大,冲激着他,他努力抵抗着,拚命向上攀登。见水流的岩缝里有一小石洞,未予理会,仍向上攀登,却越来越窄,缩小的身子也不能通过,只好退了下来。退到那个小石洞前,他又钻进那个小石洞里。
小石洞口上有一突出的石块,上面的水恰好流不到小石洞里。小石洞里的人却能接到上面的流水,里面有人踩下的泥土踪迹,显然是里面人的接水处。
里面迂回曲折,盘盘囷囷,转过几个弯处,有一道小门,推门进去,是一个小石屋,里面有一些零碎之物。另有一门里,进去是一个拱顶形的大石屋。四壁皆是溜光的白石,明洁铮亮,屋顶有五颗夜明珠,四小一大,构成众星捧月式,照得石屋,有如外面的白昼一样明亮。
摆设很讲究:中间一张紫檀木大圆桌,清净明亮,能照出人影来。桌上放有茶具,摆有水果,桌下有三个小圆凳。一边有一溜书厨,里面摆满了书籍。离书厨不远摆一书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后有一座椅。坐到座椅上,就看到前面墙壁上挂着一张八骏图。他举目凝注:
茵茵草地,远远青山,八骏争雄,气势恢奇。有的昂头起蹄,似要腾云驾雾;有的回头呼伴,依稀情意绵绵;有的前蹄双刨,后腿劲蹬,前进之势宛若追风赶月,锐不可当;有的四蹄腾空,俨然天马行空,蛟龙游天。八匹马神骏异常,全是骐骥之极品!
温玉看着不觉心里一动,似乎又看出了什么?闭目一想:对,遒劲凌厉,锐不可当的挥斥气势。他的飞龙剑十招,飘逸、轻捷、灵活、翔动,快如闪电,迅如疾风,正缺这八马的气势。
温玉聪颖敏锐,善于从各种事物中抽绎出其里面的精华,揭示出事物的底蕴。时时处处都能从各类事物中学到武学上的精要,观此图又使他的剑法精进了许多,增加了凌厉的气势。
外室无人,也没有寻找出去的门户,温玉出不去,向里看去,里面又有一室,有一圆形门,挂着明光灿烂用珠子串成的珠帘,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一大床,挂着粉色帐幔,他疑是女子的闺房,不敢贸然闯入。问一声:“里面有人吗?小可想寻个出路,不知能否指点?”
连问两声也无人应答,温玉到了里边,里屋更为讲究,地下与外屋一样铺着地毯,屋顶上镶嵌着各色明珠,构成一个彩凤翔空的图案,彩凤栩栩如生,煞为好看。四壁是浅黄色的,镶嵌着一围白色,一围金色,一围银色小珠,更显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一边是床,双重帐幔,一粉一绿,上有黄色流苏,成圆弧形图案。一边放一茶几,两边两把搭着绣花的的座椅。对面有一梳妆台,台上面的墙壁上有一副仕女图。图上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玉人,发髻高挽成螺形,似隐隐约约俊秀的青峰。一双细眉如弯月,一双美目秋水盈盈,蕴涵着无限的浓情蜜意。白净的粉面上晕着微微红韵,琼鼻红唇,确是人间殊色!几疑月里嫦娥,恍惚天宫仙子。
温玉看着,不觉心里一动,忖道:“怎么自己有些地方长得与画中人一样。”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摇摇头。想:世上一样的人很多,何必大惊小怪呢?突然两个影像跳入他的眼帘:一个自己的妻子金美云,一个云凤帮的帮主金美娇,她俩不也是很像吗?心里叹道:“唉,再也看不到妻子那妩媚的面容了!她活着该有多好呀!她定然不嫌我破相的丑陋,两人可以觅地隐居,过完此生。唉,一切皆过去了,金美娇也成了往事。
温玉愣愣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从梦幻中醒来,心里叹道:“一切均如过往云烟,只求寻着亲人,报了亲仇,孤独地过完此身吧!”
温玉把思绪拉回来,仔细再看,透过粉色的纱幔,里面盘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五官端正,浓眉直鼻,三绺胡须,正垂帘行功。温玉不敢惊动却又端祥起来,黑发如墨,面目清癯,而清癯中却透出凝重,凝重中又带有慈祥,慈祥中似乎又有点恬淡!
温玉看着看着,心里又是一动,忖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与这老人也有相似之处?”他更有点迷惑了!
就在这时那老人睁开眼睛,做了个收功的架式,拨开纱幔,下了地。
温玉急忙上前施礼说:“晚辈误入洞天,打拢前辈清修,望祈恕罪!”
那人道:“小哥,不必客气,这里很少有人来,来即是缘,但不知小哥来此何事?”
温玉道:“晚辈纯属误入,并不知前辈在此清修。”
那人道:“你在飞凤教里任什么职务?”
温玉说:“晚辈不是飞凤教的。前辈是飞凤教的,定然职位不低。”
那人道:“不,我也不是飞凤教的。”
温玉有点惊讶地问:“这里不是飞凤教的教址吗,前辈怎么能住在这么舒适的地方?”
那人道:“你疑虑得对!我不是飞凤教的却住到飞凤教的地方,是因为有人废了我的武功,又把我软禁在这里,不过她只是不让我出江湖,倒希望我过得好些,舒适些。所以住的,吃的,一切费用都很好,只是没有自由。”
温玉“噢”了一声说:“原来如此!我说这住房这么好!”
那人道:“小哥既非飞凤教的人如何能到了此地?”
温玉叹口气,把前事胪陈了一遍,说:“为此,寻找出路,到了这里,打扰了前辈的清修,洵实抱歉!”
那人道:“青年人不必如此,我这里正感寂寞,有人和我谈话,能解苦闷,我甚感欣慰。”
温玉道:“前辈胸阔如海,能容万物,不以晚辈之莽撞见怪,晚辈实感欣幸,晚辈谢过前辈!”
那人道:“青年人不必拘泥,来,坐下说话。”
温玉告了坐,那人又说:“青年人,你堂妹是怎么回事,因何被飞凤教所掳?”
温玉说了洞庭帮的情况后,又说:“飞凤教到处侵凌掠夺,已成为武林之共敌,实在令人为武林之安危而担忧!”
那人听完则未理会飞凤教如何,急忙问:“你说你叔父叫温轾,那你父亲叫什么?”
温玉说:“我父单名一个‘轩’。”
那人听了神色猝然大变,更急切地问:“你父是河南伏牛山庄的温轩吗?”
温玉说:“是的。”
那人问:“那你叫什么?”
“我叫温玉。”
那人喃喃地说:“不对,不对,我记得温轩有个儿子叫温金,怎么会是温玉呢?”
温玉说:“我小时就叫温金,前辈认的我父亲吗?”
那人道:“是的,我也姓温,叫温达。与温轩很熟,给他的孩子过满月时,我去过伏牛山庄。他儿子叫温金,左边身上还有一红痣,后来听说伏牛山庄被火焚了,我也被关到此处,就再未见面。这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温玉又把前情叙述了一遍,说奶公奶娘怕仇家斩草除根,才把温金改为温玉。
温达听了更是面现惨色,双目擒泪,问:“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温玉又作了覼缕,说完后,温达已经泪流满面了。
“达”者,大之谓也。温轩是老大,所以说他叫温达。现在温轩面对着儿子不能认,是多么残酷的事呀!因为火烧山庄,要烧死儿子,又废了温轩的武功,囚禁了他,皆是温玉的亲生母亲干的。母亲叫儿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儿子却是寻找火烧山庄的人为父母报仇,这叫温轩如何能说明,更何况儿子被他母亲的人毁了容,正在气头上,叫他怎么有脸说。
温玉见温轩泪流满面,说:“伯伯,你……”
温轩说:“伯伯深感你家的不幸,更感你的偃蹇遭遇,所以……”
温玉说:“谢谢伯伯对我的同情!”
一句话把温轩说得越发伤心了,他心里在流血……
温轩说:“孩子,你刚说到你叔父,他一家人还好吗?你奶奶她老人家还健康吗?”
温玉说:“叔父一家都很好,奶奶身体也很健壮,两位儿媳十分孝顺。奶奶过去只是恨爷爷诬罔她,这次爷爷留下的信上说,是有意逼她与叔父离开山庄,怕祸及她们。奶奶知道爷爷的一片苦心,欢喜得不得了。只是两位孙女被掳,甚为担心……”
温玉说着温轩就陷入凄苦的沉思中。他在自责:“温轩呀,你上不能养母敬孝,下不能鞠抚子女,中不能成家立业。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可现在活得无聊,死又不能,儿子寻仇,死了罪孽更重,这叫我怎么办?他思绪万千,忧心忡忡,不能自已!
温玉见温轩陷入沉思,也再未说什么,那仕女图下面的一梳妆台上,摆着大小两个菱花镜,温玉想解开脸上的包扎,看看面容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就走过去,解开包扎,拿起个小菱镜一看,天哪!温玉就像五雷轰顶一样,脑破心碎,俊体簌簌地抖着,小菱镜当啷啷一声掉到地上……
温轩正在沉思,听得声响,猛然抬头一看,一张俊面上有一个大红八叉,也骤然一惊,心里像被刀子割裂一样,一分一分的,疼痛得难以忍受……
见温玉双手捂着脸,跌坐在地上,眼里一串串泪珠狂奔……
往事像走马灯似的在温玉的脑子里飞旋……,他喃喃地说:“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先前虽则知容颜被毁,还不知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亲眼见了,大红叉,丑八怪,还能见人吗?
温轩也气愤难抑,多年来妻子对他那样,他也没有这么恨过,可现在把儿子弄成这样,他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恨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先把儿子丢入火海,后把儿子的俊容毁了,天下的母亲大概你是最狠毒的了!”
见儿子椎心泣血,凄入肝脾,真叫他痛心不下。不过,事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鼓励儿子要有勇气面对现实,振作起来活下去。于是说:“孩子,别过于悲伤了!事已至此,哭也无益。”
温玉道:“伯伯,我也知无益,可这容颜,如何能见人呢?”
温轩道:“孩子,不能这样想,人生天地之间,外表仪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那冰清玉洁的淑性茂质,是那急公好义,济世救民的赤子之心。学武的人应以为江湖的安澜,为第一要务,而不必计较容颜的美丑!况你家仇未报,尤其是义父母对你恩重如山,现在还未找到他们,不知他们在何处受苦,你怎么能说不能见人呢?人们尊重你,佩服你,也并不是因为你容貌如何,而是你救人济困,抑强扶弱的作为,对不对?”
“况且,这容貌也不是不治之症?你本身邃于医道,出去找些生肌祛腐之药,进行治疗,也不是没有好的可能?据说昆仑山上常有奇药,譬如雪莲、灵芝、石乳等,可以恢复容颜,你不妨先将寻找仇人之事放一放,尽快地寻找灵药,说不定天佑好人,能找到仙药,再复容颜。至于你义父母的下落,从你说的迹象上看,很可能是被人掳去看病或者练药,决无生命的危险,更有可能落入飞凤教手中,我也着人代你打听。你堂妹的事,他们既然答应放人,一定会放的。万一不放,我让人救助就是了,温轾是我的好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温玉听了感激地说:“谢谢伯伯的教诲与佽助!”
这一句感谢的话,说得温轩又是爱来又是疼,多好的儿子呀!到了这种地步都不失礼仪,谦和对人。可这一句又像一根锋利的钢针刺到他的心上,痛得他要跳起来。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他的父母呀!
温玉住下了,一面治伤,一面等候两位堂妹的消息。温轩乍见儿子又惊又喜又惭愧,对温玉十分的好,不时地瞅着儿子,仿佛要把整个人要看得融化在眼里似的,多少抱歉,多少慈爱,尽从眼神中显现出来。他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温暖儿子伤残的心,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温玉却不知是父亲,认为萍水相逢,如此眷注,实在过意不去,就要给温轩恢复功力。起初温轩不让,怕损耗儿子的功力,又想:“父母对儿子如此残忍,有何脸面让儿子给恢复功力。”后来温玉再三要求,温轩又想:“恢复功力也好,飞凤教如此强大,儿子为了正义,为了武林的安澜定要与之斗争到底。有了功力,必要时不惜与妻子反目,也要助儿子一臂之力。”也就同意儿子给他恢复功力。
温玉给吃了一颗九转增功丹,然后打通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这恢复功力得有相当高的功力才能办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温玉整整用了三天的时间。
温轩这二十年也悟出了“飞龙剑法”。原来他父亲温赟在无意中得到飞龙剑图时,连儿子也没有让知道,怕惹来灾祸。等了几年无人知此事,才让温轩参悟剑法,可限制他不给任何人说知此事,尤其是妻子。温轩在婚后,父亲严禁他下地道,温轩自然不敢违父命,当然他也知利害关系。所以不与妻子提起飞龙二字。妻子似乎在无意中提起“飞龙剑法”,他还说:听说是飞龙大侠的绝技,可惜我们连飞龙大侠也悭吝一面,更不用说见他的绝技了。当然温赟的飞龙图也并非得自飞龙大侠。温轩的妻子是因想得到此图才嫁给温轩的,而温轩一不提,二不练,他的妻子自然以为是人们的误传,温轩也因此才躲过一劫,虽则被软禁,却保全了姓命。
自来到这里后二十来年无所事事,他一面练内功健体,一面参悟他以往的武功,飞龙图的影像也自然出现在他的脑际,日夜萦绕,渐渐地悟了出来。
大概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渐悟”吧!温玉学它只用了三天,可能就是“顿悟”了。不过,温轩因时间长,比温玉悟得更透彻。温轩说出他一生在剑法上的三点所得:一、因敌变化,不拘成法;二、乘虚蹈隙,避青入红;三、身与剑合,剑与神合。
温玉专心聆听,得到了很大的启示,使他的剑术又进入了一个新有层次。
温玉住了几天,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两个堂妹也被放了,拜辞了温轩,离开了地室。
温玉一上路,更觉孤寂,彷徨无已,心绪纷绕不宁,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隐隐地绞痛。此时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他想理一理,却乱纷纷的,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越理越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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