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英到底是年轻人,少了很多城府世故,颇有些活泼灵动,经过开始一阵羞怯扭捏之后,少顷便与座中的同龄人打成一片,有说有笑。
说她是奇女子一点不假,世人都因为她的黄发把她看作异类,但她却并不以为意,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却自有一份淡定从容,尤其是谈到机关奇技,更是兴意盎然,滔滔不绝地为辛锐讲述自己跟随父亲所学的奇术。
在小黄的介绍下,众人才知昨日与她同去酒楼挑战的丑书生正是庞德公的侄子庞统,不到二十岁便学冠荆襄,胸中志比天高,只是长相上叫人有些难以接受,庞统因为此事也多少有些自卑,因此越显心高气傲。
早猜到内情的辛锐自然好笑不已,无论如何人的外貌都是给别人的第一印象,许多诸侯诸如袁绍、刘表甚至曹操都没少犯以貌取士的错误,长得丑可以说是导致庞统心理有些扭曲的元凶,毕竟天下间能如小黄一般心胸豁达,看淡世事的又有几个?
诸葛亮此时的心理有些微妙,他自进了院子坐下,便一言未发,始终低头沉思,偶尔偷眼看看正在和辛锐探讨奇技的黄月英,之前辛锐说得那般笃定,叫诸葛亮自己也不知求亲之事是真是假,但听小黄说些机关杂学,又叫他心驰神往,大赞黄月英之才。
须知诸葛亮对经史子集虽也有所涉猎,但到底比不上他对天文地理、兵书战策和奇门阴阳的兴趣,虽是少了躬耕于南阳这一段重要的人生历程,但在泰山之时,他亦常去田间地头,协助百姓垦荒种田,自然对农事历法颇有心得。黄月英家传的机关学,多数是建立在传动力和各种木制机关的有机结合之上,对于改善农业生产和军事器械,大有裨益。
说的直白些,从田里应用的水车、爬犁,到士兵装备的弓弩,以及部队的攻城器械等等,都少不了机关学的影子,一个小小的改良,就能使生产力和战斗力上升一大截,可见无论什么时代,科学技术都是第一生产力。
辛锐到底是有着古今中外数千年物理学传承的底子,因此和小黄讨论起这些于后世稀疏平常的物理知识,得心应手,每每还能一语中的,为小黄解惑,是以两人越讨论越热烈,倒把除了诸葛亮以外的其他‘不学无术’之辈晾在一边。
不知续了多少杯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辛锐从谈话中觉醒,回头只见许褚、马超带着诸葛均和四个姑娘,早已不见踪影,不知到哪里玩去了,身边只剩下诸葛亮和双眼朦胧,几欲睡着的集贤居伙计。
辛锐起身笑道:“知音难遇,不想和黄小姐畅谈竟过了三个时辰,受益良多,如今黄先生既不在家中,我等不便多打扰,就等改日再来拜访吧。”
“不想孔公子对机关学有如此造诣,小女子受教了。待家父回来,必然告知公子拜访之事,来日好叫家父回访公子。”黄月英见辛锐要告辞,意犹未尽地道。
“我这兄长最是喜好这些奇术,于此道也颇有些建树,你看他于我二人谈论之时,神情专注,便可知他也是此道中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黄先生能收我兄长做个弟子,也好将这机关奇术传承下去,发扬光大。”辛锐一指旁边的诸葛亮,对黄小姐诚挚地道。
“公子之言,小女子一定转达,我想家父一定乐意为之。”黄月英脸色泛起一丝希冀,点头应诺。
奇淫技巧固然是科技进步的标志,但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却一直被视作下贱勾当,令所谓的士大夫瞧不起,士族独尊儒术,自然排斥这种含有浓厚墨家色彩的发明创造。所以像黄承彦这种拿到后世应当授予诺贝尔奖的发明家、机械师,在这个时代却很吃不开,这也是他家中贫寒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这种机关学的知识往往是士子们不屑于学习的,所以寻找一个悟性好,又肯埋头苦学的传人,往往是像黄承彦这种奇人终其一生都求之不得的理想,黄月英虽然爱好并精通此术,毕竟是个女儿身,终究将嫁作他人为妇,想要继承其父衣钵,对于当时的男尊女卑社会不啻一个奇谈。
如今有精于此道的辛锐送上门来,再看诸葛亮一直倾听二人论道,虽未曾发言,但显然对此术颇有兴趣,也是同道中人,黄月英打心底替父亲感到高兴。
正当辛锐引着诸葛亮告辞黄小姐要离开茅屋之时,门口传来一阵笑声,继而有人朗盛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客人既然来了,如何便走?便请留下喝杯水酒,也叫老夫聊表谢意。”
门开处,三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陆续进门,身后还跟着昨日那个丑书生,抱着挑战赢的那坛好酒。辛锐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也不用旁人介绍,连忙携诸葛亮施礼道:“黄公、司马公、庞公有礼,不想小子今日竟能得见三位大贤,真是三生有幸。”
黄月英走上前见过礼,去门外为父亲栓好了毛驴,而后请众人都坐在院中石桌旁,笑道:“孔公子来访半日,本是要走,如今父亲和两位伯父都来了,怕是要在这里吃过晚饭,喝上几杯再走了。”
一通见礼,仨老头先坐下,而后庞统、诸葛亮和辛锐再依次坐定,其中瘦高的老头笑问道:“不想客人竟知我三人之名,方才在门外听说有人要拜老夫为师,不知是大公子还是小公子?”说话的正是黄承彦。
诸葛亮看了眼辛锐,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只好起身答道:“正是小子。”
众人目光一时聚焦在诸葛亮身上,其他两个老头都是微微点头,甚至于庞统也是一脸好奇之色,看样子诸葛亮面试是毫无悬念地通过了,只是不知接下来是否还有笔试。
“哦,公子学所若何?”黄承彦此时却收起笑容,颇为严肃地问道。
“小子所学甚杂,好读书,不求甚解,但对五行阴阳、奇门八卦等术最有兴趣,于前时农耕,有感于农事艰辛,因此想向先生请教机关奇技,以改善农具,利及百姓。”诸葛亮一板一眼地答道。
“村外田中那几架水车你可曾见到?能否试言其中道理?”黄承彦又问道。
“那水车的车身用三块板拼成矩形长槽,槽两端各架一链轮,以精妙的叶板作链条,穿过长槽;车身斜置在水边,下链轮和长槽的一部分浸入水中,在岸上的链轮为大动轮;大动轮的轴较长,两端各带拐木四根;人靠在架上,踏动拐木,驱动上链轮,叶板沿槽刮水上升,到槽端将水排出,再沿长槽上方返回水中。如此循环,连续把水送到岸上。这种水车比之灵帝时毕岚所造水车更加省力,车水量又大大提高,依小子看来,正是链条部分那一串精妙叶板的功劳,每一部分都能卸掉不少重力,因此才更加轻便。”诸葛亮沉思片刻,娓娓道来。
一旁的辛锐见黄承彦有此一问,当真为诸葛亮捏了一把汗,直到诸葛亮说完,辛锐才如释重负,看来诸葛亮对于机关学,建树一点不差,并且极其善于观察,只是路过的工夫便能将水车的特点丝毫不差地印在脑中,可见其智商之高。
“好,好,好。”黄承彦此时忽然大笑起来,连说三个好字,“德操、尚长,你们都是弟子满天下的,哪知我一身业艺找不到传人的苦处?如今老夫也能后继有人,今日当浮一大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诸葛亮,是徐州琅琊人氏,学生叔父名叫诸葛玄,正是刘荆州帐下幕僚,前些时日不幸殁了,因此学生来荆州为叔父吊丧,又得好友孔明引见,才有幸来到先生府上。”诸葛亮自然知机,听黄承彦说这话知道自己已经拜师成功,连忙施了大礼,对黄承彦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诸葛家的才俊,诸葛公也是有些人品文章的,可惜天妒英才,竟是早逝,贤侄切莫伤感。”白胖的老头安慰了几句,正是好好先生司马德操。
“孔明?莫不是昨日在集贤居,协助统儿和小黄胡闹的客人?”第三个老头发话了,这位黑瘦些,眉目间依稀和庞统有些神似,正是庞统的大爷,庞德公。
辛锐见话茬挑到自己这,知道躲不过去,起身行礼道:“正是小子,昨日见庞兄和黄小姐技惊四座,小子大开眼界,一时兴起便叫家人去帮了黄小姐一把,请庞公勿怪。”
“这些年轻后生到底心气太盛,一些也不懂得韬晦,作为书院的弟子,怎能为了意气之争去显弄本领?把昨日赢得的好酒拿来给我和你两位叔父喝了,再罚你一月的零用。”庞德公对庞统呵斥道。
庞统一脸苦相,也不敢跟伯父顶撞,只好应了诺,将那坛头锅杜康搬到石桌上。
原来昨日赢得好酒之后,庞统原想分一半给黄月英,谁知小黄却不看重这些,只是不要。庞统只好自己抱着整坛酒回了家,还未等倒出来享受一番,便被庞德公抓个现行,一问之下,才知道庞统去酒楼挑战,当场一通教训,把酒没收不说,连晚饭都没让庞统吃。
今日又在众人面前抬出大棒,罚了庞统一月的零花钱,可见庞德公虽然对外一团和气,对内却治家甚严,对族中子弟颇为‘残暴’。
这一出也是做给黄月英和辛锐看的,这两人作为帮凶,同样也被庞德公从侧面狠狠鄙视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