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了下英儿的伤势后,史福到自己房中去取了一些金创伤药回来,撒开了英儿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受刑后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立刻清楚的全部显露了出来。史珍和韩书俊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扭过了脸去不忍再看。
史福却毫不受影响的继续救治工作,他快速地帮英儿清理好伤口、撒上药,又手脚麻利地包扎好。
“他怎么样了?”直到见史福救治工作完毕,宋君鸿才帖上前来,询问的声音中依然透出了丝丝紧张。
“还好,都是皮肉之伤。只是伤口过多,失血过重,所以将来需要好好调养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史福轻拍了拍英儿的身体,赞道:“也亏得这小子体质好,身板壮,应该不会有大碍。”
“只是……”令人宽怀的话才刚说了几句,他突然停了一下。
“只是什么?”宋君鸿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只是有不少伤口略大或略深,怕是将来就算伤愈了也会留下些疤痕。”史福说道。
“哦。”宋君鸿松了口气,这总比不治或伤残要好上一百倍。至于身体上的一些伤疤,顶多是有碍点美观,这个不妨等英儿伤好以后再去考虑吧,眼前能捡回一条小命来比什么都重要。
“那……,怎么还不醒?”宋君鸿开始担心鄂朱山那记手刀会不会过重了。
“急什么!”史福俯身又是几下捏拿,果然便见英儿眼皮一动、果然似要悠悠醒转过来一般。
宋君鸿的精神顿时紧张了起来,身子前倾仔细的看着英儿慢慢睁开的眼睛,见到英儿的眼中开始恢复了些光彩,这才放下心来。
英儿乍一醒来,尚有些懵懂,从但随即便猛的想到了昏倒之前自己在院中和天星社持刀搏斗的情景,身子一弹,便要有所战斗戒备。
但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的把他摁躺回了原处。“才刚帮你上的药,别乱动。”史福笑眯眯的说道。
“英儿,没事了。”宋君鸿上前拍了拍英儿的肩膀,轻声道:“别怕!”
看到宋君鸿熟悉的脸,英儿紧张的情绪才慢慢放松下来:“我们逃出来了?”
“嗯,逃出来了。”宋君鸿用目光示意史福松开了他那紧按抐住英儿的手,走到英儿最前面,尽量把声音放的轻缓些,安慰道:“我们暂时安全了。”
听到宋君鸿的轻言慰抚,英儿的心下似也终于觉得安全一些了。虽然他自小就习武,虽然他长期随着祖父在执行着一条神秘的任务,但说到度,他也仍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乍逢此大变,会受惊、会担心、会害怕都是正常的。
而宋君鸿这位本在前一天还让他们扣留下的囚徒,却因为和自己一同经历了天星社的突围撕杀,而变得可以信赖起来。有时,很多人大半年的酒肉结交,也远不如共同经历一场生死后感情来得更加稳固和快速。
宋君鸿既然说安全了,那就或许真的是安全了吧!
可当英儿慢慢熟悉了屋里的情景和人员后,突然挣扎着又跳了起来,大声的喊道:“爷爷呢?我爷爷在哪里?”
在今天他一连昏迷了两次,每次醒来都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而最令他心惊的,是在这些莫明其妙来到的地方里,一开始都并没有他最担心的爷爷。
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假如身边找不到你的亲人,那么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当英儿问起自己的爷爷时,史家主仆和韩书俊三人都是茫然无措而不知所以然,自也无法作答,只好纷纷把目光都投向了宋君鸿。
他是唯一和这个遍体鳞伤的奇怪少年有过交道的人。
宋君鸿却不知如何来作答这个可能在别人看来只是简单至极的问题。他唆着嘴唇默了良久之后,才终于轻轻地说:“在李家庄园时,我们被天星社给粘上了。为了能让咱俩顺利脱险,你爷爷他选择了自己留下断后。”
说这话时,宋君鸿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发烧,当时的情景,留下断后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是个人就能想像。何况就算必须要有人断后,按理说也不该让一个受伤的老人留下去做这事。
虽然当时有着逼不得已的理由,也容不得他去做出选择,可事后,他仍然感到羞愧。
尤其是让他不敢面对英儿那双此刻饱含着期待的眼睛。
果然,他话才一说出口,英儿的脸色就已经变得纸一样的白,二话不说起身就欲往门外冲。
宋君鸿早就防着他听后冲动,见状急忙起身扑过去,提前一步拦在门口,张开双臂阻住去路道:“你爷爷拼着性命也要我带你脱离险境,如今你又怎可如此不珍惜自身?”
“走开!”英儿提起了拳头吼道,一双圆睁的虎目中噙满了泪水。
宋君鸿看着他的眼睛默默的摇了摇头,身子却死也不肯移开分毫。
“你让不让?”英儿已经急了,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吓唬一下的话,那此刻连宋君鸿也都毫不怀疑再不让开英儿的拳头一定会真的打过来的。
可他仍只能是苦笑着再次摇了摇头。
今天就算英儿把他揍趴下,他也不能任由对方重返狼穴。如果说当时他没有力量留下与鄂朱山一起退敌的话,那么眼前,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
不管现在的鄂朱山是死还是再次被擒,但每一分牺牲都必须有价值!
眼看英儿忍不住终于要动手的样子,史珍面色已经略变了下,手抚着剑柄便站了起来。
但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史福身子一闪,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一把扯住了英儿高举的拳头揪了回来道:“就凭你现在这幅满是伤的身子,去了又能救的出谁来?”
史福无视英儿焦急悲切的神情只是目光冷冷地盯视着他,多年的江湖阅历此刻汇聚成一种无形的威势,徐徐压迫着英儿那尚显稚气的眼睛。
英儿终于不甘而又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却再也忍不住的心中的担忧与悲伤,鼻子一抽,眼眶里的泪水便滑了出来。
宋君鸿上前掰开了史福握住英儿的手腕,然后正容走到史福面前,撩袍屈膝,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世间有些东西的价值,却是黄金也无法交换的。
他举手加额,慢慢的伏拜落地:“君鸿肯请福叔和史小姐、韩公子,施以仗义援手!”
此礼一出,史珍和韩书俊无不动容,史福却眯起了眼睛,默不作声的盯视着宋君鸿。
在他的观察里,这个姓宋的少年书生虽然平常总是谦恭温和,但骨子里却总给人一种有着“天地山河同比高”的傲意。这种傲意,不是宣之于外的骄狂,而更像是对世间阶层尊卑和权力的一种淡然坦然的浑不在意。所以即便是在四人同行的一路上,宋君鸿也从没有因为史、韩两家的家世而有丝毫的诌媚言行。可他现在为什么肯如此低头求人了呢?
史福并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宋君鸿来到这个世界十六载光阴中,除了在冠礼中的必要仪式外,仅有的第三次跪拜。
头两次一次是宋君鸿在幼年时进郑家学堂前向郑知庆行的拜师礼,另一次则是中举之后回家向宋大柱夫妇行的拜谢养育之恩的礼节。前世的现代文明在宋君鸿的价值观念里仍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即使在他唯一可以接受的在“天、地、君、亲、师”范围中的跪礼,他也仅是行了这区区的两次。
可现在,他把第三次献给了史、韩等三人。
连宋君鸿也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肯求史福。甚至不久前他还曾为鄂朱山对他的拘禁而生闷气。
是这祖孙二人在天星社严刑拷打下那令人佩服的铁骨?
还是鄂朱山孤身留下阻敌的义勇与悲壮?
抑或只是眼前英儿眼中那令人不忍卒睹的泪水?
宋君鸿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但他现在的确希望史、韩两家能施以援手。
史福叹息了一声,上前扶起了宋君鸿,并不直言是否帮忙,只是先把众人引回房中,掩上门后才小心地问道:“宋公子初送这少年进来时,曾说他是我们的自己人,亦是黄龙党成员,对吗?”
问至最后一句时,他已经转向了英儿。
这也是令他不解和谨慎的原因,这两日来他一直在搜寻是否有党内的人士,可从没有任何人响应过他留下的讯号。
英儿犹豫地看了宋君鸿一眼,宋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只能是他自己去证明。
英儿这时猛的踏前一步,转身向南,横臂当胸行了个军礼,却又竖起了一根食指,吼道:“定风波,铁雨磨剑融碧血,不改精忠!”
听到英儿喊出的话语后,史福与韩书俊一起大步走到英儿的眼前,面北而立,同样行了个军礼,这回却是竖起了两根手指,大声的回应道:“过江淮,惊雷击鼓举王师,再捣黄龙!”
只有史珍还是懵懂的看着他们三人,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而宋君鸿目睹了这一场景后,终于知道自己在铁匠铺子中见到鄂朱山时,缺的是什么了。
原来就是这黄龙党内见面时使用的切口。
一般的党内成员有时见面对完这两句切口就足够了。可史福仍是进一步询问道:“风满高楼,雨洗江天,不知阁下可曾有这风寸中毅行之志?”
英儿迟疑了一下,就在史福眼中重新浮上疑色,宋君鸿开始有点不安时,终时抬起头来缓缓接着说道:“惊雷之下,中正独行!”
宋君鸿和史珍可能还并不了解刚才他们两人之间对话的含义,史福却是耸然一惊。
只有真正的黄龙党人才会明白,后面这两句,史福是在询问英儿在党内的位置归属,而英儿的回答则是:霆上位,直接受中央核心单独领导的成员。
这一信息,足以让老练如史福者也是出乎意料,略有动容。
在黄龙党内的组织结构上,有严密的体系和清晰明确的上下等级。其中,等级主要分为雷霆霹雳霜雪电露八级,每级又分上下两位,共十六阶。而史灵松却只是霹上位,史福也只是却霹下位。即便是已经挤身核心领导圈子的韩侂胄,也不过是个霆下位。
可眼前这少年居然已经是霆上位,而且还是直接受中央单独领导来进行行动?简直是匪夷所思!
英儿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史福目光中的强烈质询之意,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其实我还没有职位,我所回答的是我爷爷的职位。”
史福仍不肯罢休,追问道:“可否冒昧请教令祖父的尊讳?”
“鄂朱山。”英儿回答道。
史福与其家主史灵松都是在黄龙党刚成立没多久就加入的资深成员,至少党内的重要人士他全都认识或知晓。但此刻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党内的信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位战友,不禁疑惑的道:“为何老夫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其实他的这番细碎询问已经显的有点罗嗦了,但涉及到黄龙党内事务,余下的一众少年小辈一个个谁也不敢插嘴,只好在旁忐忑不安的聆听着。
英儿的小脸憋的通红,但他此时已经明白想要这些人帮自己去搭救爷爷,则必须要获得这名谨慎老人的信任。
他只好补充道:“其实鄂朱山只是我爷爷为了便于行动所用的假名,我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有种重要的东西梗塞在喉中一般不敢轻吐,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一般,终于接口又说了下去:“我们其实是岳飞岳元帅之后!”
“岳飞岳元帅之后!”这七个字一出口,屋里一众人等再也把持不住,无不惊的目瞪口呆。
大宋江山纵横千万里,只有一个岳飞岳元帅;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也只有一个岳飞岳元帅!
史福今天听到的惊人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他一时有点头晕目眩。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慢慢地但一字一顿的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英儿把小胸脯一挺,从小就听爷爷叙述曾祖的英雄事迹,也是对自己这层身份感到极为自豪的。平日里隐姓埋名不敢显露,此刻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便干脆痛快的向这个世界宣布了吧:
他们是岳飞之后,身体里淌着传自先祖的英雄血脉,从未断绝。
====================================
作者絮语:好了,遮遮掩掩了十余节的鄂朱山祖孙身份之迷终于揭开了。历史上岳飞的小儿子曾改为鄂姓进行隐居的事情的确是真实发生过,并非笔者杜撰。当然其他情节就是小说家言事、仅作文中的一点怪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