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时分,残阳如血,在连绵的殿宇上投落一片金黄。此时琼花虽谢尽,那郁郁葱葱的枝叶却依旧盎然。
箫钰不知不觉踱步到紫虚殿附近的苍云台,不知多少年前,他的生身母后就是在这上面邂逅了景帝。在他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的母后常带他来这里。虽然只在六岁那年上去过一次,他却至今记得,苍云台上面有一棵母后亲自栽养的樱桃树。
转眼这么多年了……他拂袖遣退跟在身后的若川等人,独自踩上云梯,往巍峨的高台顶上登临。
一刻钟后,他登上台顶,不出所料眼前所见已不复从前。樱桃树再也结不出亮红的果实,仅剩下裹满灰尘的节节枯枝,夕阳下,显得寂寥而落寞。漆红的红木扶栏,也已煺尽了颜色,布满木屑脱落后的痕迹。
一股失意渐渐淌进他的心里,在里面凝注成一种深深的遗憾。他凤眸微微闭上,再睁开时,目光落在了东面紫虚殿的前院。那辆缓缓朝院内行进的马车太过眼熟,眼熟的让他觉得刺眼。
幽深凤眸中马车停下了,一身青衣的箫湛率先下马,而那随后从帘中钻出来的女子手握一管莹翠,无丝毫迟疑将玉手递到箫湛手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被别的男人打横抱起……
“呵…”他冷嗤一声,深遽的眸中浮现一丝厌恶,稍稍整饬下衣袖后便扬袍而去。
“关于华笞城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箫湛把纤尘稳稳的放下后,俯首深看着她。
“嗯。”纤尘点了点头。
“什么花痴城,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早已匆匆赶来的云凉立马横到箫湛与柳纤尘中间,施下一礼后朝箫湛问道。
“我听说过这华笞城,那是我们碧落南境最偏远的一座城郡,向南临海,向西则与芠澜相连。”抱着绒儿的梓幺插了一句。
云凉一听越发不解,转而向纤尘问道:“莫不是主子有什么友人在那华笞城?”
“本王记得云凉你原先并不是如此多话的人,看来陆尧那小子最近对你缺乏管教啊!”箫湛呵呵笑道。
云凉皮笑肉不笑,睁大眼眸瞅着箫湛,却是敢怒不敢言。
箫湛瞅见纤尘的脸色已慢慢好转,心下忽觉欣慰,兰泽里给她渡的真气没白费。他有意轻咳一声,将云凉拽到一旁后,迎面又朝纤尘靠近几步:“没什么事小王就先回雨华殿了,还是那句话,有空常来坐坐。”
“哦…好……”纤尘低低回着,并不敢抬眸去看他,她怕自己不小心会陷进他那温柔的眼波里。
箫湛很愿意将她这样的反应理解为娇羞,在他看来,娇中带羞的女子最是迷人,就好像半隐在叶下的芙蓉。淡然笑了笑,他便迈着步子离开。
云凉对着箫湛的背影捏了捏拳,当然很快便松开,追着纤尘的步伐往殿中去。追问道:“王爷带夫人去了哪里?夫人这样擅自出宫很容易落人话柄……”
纤尘修指在绒儿头顶轻敲了敲,算是惩罚它这些日子光吃不动变成个小肥球。从梓幺手中接过绒儿后,她回头看向云凉,语气平淡:“早上还担心你有没有被白面人所伤,现在看你无事便也放心了。”
云凉微感歉疚,使个眼色将梓幺支开后,她坦然道:“奴婢的确是去了懿年殿,太后身边有人安插底细奴婢实在担心。昨夜那位白面人的武功绝不在云凉之下,一日不揭开她的真面目,太后便一日处于水火之中。”
纤尘道:“这么说你没有看到白面人的脸?”
云凉道:“嗯!昨夜奴婢追她到绯云殿附近,本已快追上,不巧却遇上幽美人。”
纤尘困惑,问道:“谁是幽美人?”
云凉回道:“幽美人名叫幽绦,是芠澜前朝遗妃,其虽年近半百却依旧风姿卓然。六年前,芠澜国君赵倾命人将她进献给先帝,先帝曾宠爱过她一阵并封她为美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幽美人惹得先帝勃然大怒,被终生圈禁在绯云殿内。不仅如此,先帝临死前还特别嘱咐不得让她殉葬,说是怕她的血液污了皇陵。”
是什么样的仇恨,让景帝连死后都不愿与她同穴?纤尘心下颇为震撼,她也深深为那幽美人感到可怜。下一秒,她脑中忽然闪现一个身影,那张苍白的脸,至今都还在她的脑海里扬着一抹渗人的笑。
“她皮肤异常白皙,穿一身抹胸黑长裙?”纤尘试探性问道。
云凉小吃一惊,点头道:“幽美人的确常穿黑纱裙,夫人难道见过她?”
纤尘脸上腾起一阵煞白,回道:“曾在绯云殿见过一眼,没想到就是她……对了,她是不是会武功或者身怀其它绝技?”
“这个奴婢并不清楚,夫人为何这样问?”
画面回到那日千秋殿受封之前,她先后遇上了三个人——幽美人,纳兰枫,云凉。她那时并不认为那道黑色身影是个常人,故而也没想过纳兰与云凉出现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不在墙的另一头。或许她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自己处于逃跑的紧张气氛中,看花眼也是有可能的。
云凉见她不语,便不打算在幽绦的事情上深究,转开话题道:“太后身边那位掌灯宫女今早已被处以凌迟,失去内应,她们暂时应该无从下手吧。”
“什么?”纤尘万分错愕,说道:“一个深受恩宠的婢女对自己的主子反目很可能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事情还处在捕风捉影的阶段,怎能这么轻率就杀了她?”
云凉道:“若不杀她,隐患就永远存在!”
纤尘摇摇头,“杀了她,你反而更难找到幕后的主谋。”
云凉因纤尘对一介婢女的同情之心而叹息,在后宫之中如此心软,终难长久。她想告诉她小心那位复姓慕容的女子,可一想万潋意可能早就警示过她,而她大抵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自己再劝,也只能是碰一鼻子灰。
“夫人何必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忧心?快进殿看看,里面有份礼物等着夫人亲自打开呢!”
“什么礼物,谁送来的?”纤尘问着,已跨入外殿。
“呵呵……”云凉笑声清亮,故意卖起关子:“夫人一看就知道了!”
“……”打开锦盒的瞬间,纤尘愣住了。里面装着一枚镂空的圆形玉石,表面雕着精美的芙蓉花纹,里面则装着两个很是小巧的玉制铃铛,水绿颜色,光泽莹润,又以嫣红的流苏穗子穿着,触手生温。
她把它轻缠在指间,伸手拿起盒子底下的一张手笺。只见上面落着一行小字,笔法流畅而坚劲:灼若芙蕖出绿波。落款处则题着四个字漓蔓,楚衾。
是他送的……“灼若芙蕖出碧波……”
“奴婢看这玉佩与夫人的琴很是般配呢,烟萝玉乃玉中极品,常常被琴师用来搭饰古琴,这漓蔓新君啊还真是独出心裁!”云凉手捧锦盒,大加赞赏道。
“此事,还有谁知情?”纤尘一边小心的收好玉佩,一边询问,毕竟他今夕已身为漓蔓的帝君,以楚衾二字落款,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搞不好,就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云凉并没拆开信笺,故而也不解纤尘心中的担忧,如实答道:“哦…这个是陆尧从殿下桌上偷偷取来的,殿下可能并不知情,宫里其他人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陆尧……”纤尘默念着,心下不由感激这位屡次帮自己的男子。
翌日一早,一个消息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这个消息,自然没逃过闲时热衷八卦的云凉的耳朵。早上在竹林练完剑之后,她净了手去御膳房煲汤,途中便不止一次的被告知这个消息——住在外史馆的芠澜使臣昨夜三更被人杀害了。
据最新验尸结果称,使者尸体安好,无中毒迹象,身上虽有几道刮痕,却并无致命伤口,面容也算安详,却唯独被人割去了舌头。
云凉觉得,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好处想,朝廷会很快查出真凶,最终获得芠澜国的谅解;而往坏处想,早已兵强马盛的芠澜很可能借此机会大举进犯。
不论如何,此事一出,太后和殿下都该头疼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龇牙咧嘴的暗骂那真凶一句。
待她回到紫虚殿大门时,一双眸子睁得极圆。那一身赤龙锦袍的男子可不是箫钰么,他终于移驾紫虚殿了!只是,夫人为何长跪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