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纤尘听着外面那道熟悉的声音,不知怎的,一滴清泪无声滑落。只隐约觉得,以后的日子自己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面对箫钰,箫湛终是架不住心虚,连嘴边的笑容都显得敷衍。回道:“只是去郊外散散心,入夜之前便会回宫。
”散心…箫钰心下冷哼一声,转向对面马车时眼锋蓦地锐利不少。不时,他幽幽的笑了笑,抬手轻轻触碰慕容雨岸髻上的梨花簪,言语温润:“许久未去流离江,改日雨岸随朕同去如何?”
慕容雨岸微微一笑,葱白玉指轻扶住他的手臂:“嗯~”
“走吧!”箫钰一边吩咐前面的车夫,一边拉过慕容雨岸的手,穿坠着东珠的帘子失去牵引,顺势哗啦啦垂落,挡住车厢内相拥亲吻的二人。
“恭送殿下!”箫湛抱拳,目送着前面的马车离开。待马车走得远了,他才动身走回自己的马车。掀开白纱帘子,只见纤尘低垂着脑袋斜倚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咳”他润了润喉,扬袍在她对面坐下:“不必诸多顾虑,出来玩就要开心点!”
纤尘弯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凤眸,看着他:“王爷以为我会顾虑些什么?”她咧着苍白的唇角笑了笑,低眉将耷拉下去的披帛拉回原来的位置,“我在宫里,在他心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我自己很清楚……”
“呵呵~”箫湛干涩一笑,取出腰间一物轻擦了擦,含笑避开话题:“还认识它么?嗯?”纤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他从不离身的那只玉笛子。
他这样问,说明三年前的那夜,他记起来了。她一直不希望他记起,一来怕他秋后算账,二来那夜之事实在有些糗。
“怎么不说话?我又不会真如当初所言扒了你的皮……”箫湛打趣语气说着,狭长凤目频频看向她的脸,祈望她能一展愁眉。
纤尘打早晨起便蹙着的柳眉竟真的舒展开来,凤眸中散出一抹幽光清洌如水。她摊平掌心,递到他面前:“那夜匆促,也没瞧个仔细,王爷应不吝再让我看看吧?”
“自然,谁让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贵为夫人了呢……”箫湛把笛子搁在她掌心,嘴上却不肯饶人。
二人就这样一路上谈着彼此的事,倒也和谐。箫湛见她面色不好,便主动担当了说者,将这些年来自己碰到听到的趣闻件件讲来。譬如梁玉国国君有恋童癖,杨雪公主出生时她的母亲才十三岁;又譬如前些日子,碧落南疆之地的华笞城内有人说亲眼见到了海中哭泣的鲛人,据说那鲛人长相奇丑,哭声呜呜咽咽,如怨如慕,却似个闺龄少女……
说到华笞城,他不禁提起沈吟萱,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提起她。
他说,他遇上她的第一眼是在青楼。那时他刚刚迷恋上刺青,苦于宫中万太后以正风气之名严格杜绝,他只好出宫挑选试手的女子。
青楼里脂粉女子无数,他却唯独看中了那素手弹琵琶的少女,只因她有双清澈而灵动的眼睛。
可是,那位叫做沈吟萱的少女并没有感激他的青眼相看,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他那时皓齿一紧,心里是又无奈又好笑,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拒绝自己的女子。
于是他跟着她到了她的家,那是个几乎仅有四面土墙和一圈篱笆的小院,院里几棵桑树迎风而展。他没想到,看起来那般美好的女子,竟孤身生活在…
从那以后,他一出宫便会绕到她家附近,有时碰巧她在家,会远远的看他几眼,却并不请他进去;而她不在的时候,便大抵是在煙城某个青楼里弹曲,他偶尔会去青楼里找她,然后静立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静静听她弹奏的琵琶,偶尔也会径自进入她的家门,独自一人在她的院子里喝喝茶。喝完离开前,他习惯留下一锭银子或一枚玉佩在桌上,当做茶钱。他后来才知道,自己悉心留给她的银子玉佩都被她交到了官府,为这事,他足足黯然神伤了一个时辰。
不过,祸兮福所倚,从那以后她竟会主动和他说话了,慢慢的开始叫他箫大哥,慢慢的开始请他喝茶听曲,甚至请他替自己修改曲谱。
纤尘看着箫湛,他笑容和煦,脸上似裹着一层光晕,既脱尘俊逸,又让人觉得很是暖心。她想,沈吟萱一定是虽苦亦乐的,毕竟能得一人真心以待,是件可遇不可求之事。
“你的脸色怎么越来越苍白?”马车刚停下,箫湛扶住险些摔倒的纤尘,关切问道。
纤尘扯着一抹笑,微微摇头:“没事,是不是到了?”
箫湛握住她的手又紧一分,加重语气道:“你的手这么冰,怎么可能没事?也怪我让人褪了你的鹅毛氅。”说着,他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的替她披上。
纤尘双眸微热,怔怔地看着他:“……你答应替我隐瞒……”
“自然!”箫湛点了点头,一边扶她下马车。
帘子刚被拂开,便有一阵幽香袭面而来。纤尘不由眺目远望,才知自己此刻正位于一座高山脚下,一条宛如游龙般的青石小路一直向高山上面延伸,而山下的平地与青石路两旁皆开着一种淡紫色的兰花,很是荼靡。
“煙城竟还有这么美的一个地方……”她视线凝在马车轮子底下一株被压断的兰草上,低低感叹着。
“你喜欢就好。”箫湛狭长丹凤眸里仿佛吹进一缕清风,轻轻一眨,妖绕万千。
“你……”感觉腹中一阵抽痛,她只得停顿,抱着身子转过脸,接着说道:“你常来这里么?”
“偶尔过来……这里,叫兰泽……”箫湛说着,一边扬手令车夫退下。只听骏马一声嘶鸣,车夫挥鞭扬尘而去。如此,便只剩他二人。他长身转到她面前,神情有些严肃:“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纤尘漆黑的眸子转了转,秀眉不觉已深蹙,告诉他又能如何呢?徒添一口轻叹,还是换他愁眉不展?
“我这样,是因为有旧患在身,它由来已久,无法根治。其实除了比寻常冷些,也没什么的……”
箫湛轻叹一口,摇摇头道:“为何不肯告诉我实话?”
纤尘垂眸,避开他充满考究的目光:“你怎知我没说实话,我自己的身子岂能不知?”
箫湛道:“因为你的眼睛在撒谎。”
纤尘抿了抿唇:“看来是瞒不过王爷了。你……有没有听过七惑之毒?”
七惑……箫湛忽觉笛子一沉,思绪回到现实:“不曾听过,难道你?”
纤尘点点头,一边朝青石小路上走去,平静道:“今日是我中此毒后的第二个七日尾。我其实挺感激你今日带我出来,否则在宫里,迟早会被旁人瞧出端倪。”
“这个毒很难解是不是?相府束手无策,就连太医院也…”箫湛并没听清她的话,一颗心只放在那种叫做七惑的毒上。
听他这么问,纤尘头一次觉得这七惑是一种厉害的毒。她笑了笑,矮着身子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坐下,说道:“碧落柳夫人身染奇毒,这也算是一桩奇闻吧?”
箫湛看她完全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蓦地吸进一股凉气,若换作其他女子,此刻早已满天下的遍寻名医奇士。他跟到她身旁坐下,语气嗔怪而认真:“这种时候还自嘲自笑的,也唯有你了。说实话,这样的日子,你还要忍受多久?”
文人就是文人,问话的方式都是这般委婉。死期乃生之大限,怎么说都是件令人惧怕且心伤的事。可是从他嘴里问出来,却显得那么从容而寻常。经过这小半日,纤尘不得不对箫湛另眼相看。
她回道:“请王爷放心,离那一日还有段时间。只是似这样的景致,着实是难得见了。”
箫湛剑眉一皱,显然又被她不经意的一句惹得神伤。思忖许久,终是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道:“愿不愿意陪我去趟华笞城?或许,那里有一人可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