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城破(1 / 1)

陈桥兵变,后周禅让,赵匡胤登基建立宋国,境内争战数久,终于统一中土,然而北方辽国虎视眈眈,屡次侵扰,宋辽边境兵火不止、相争不休,后辽国境内东北的女真族崛起,建立金国,宋金定“海上之盟”夹击辽国,辽国灭亡。如日中天的金国,乘胜追击,往南侵宋,金将完颜宗翰率军自太原向东京进攻,不足半月,便连克数城,势如破竹,攻入西京,金兵入城,烧杀掳掠,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难民奔逃,妻离子散,尸骸曝晒,人间炼狱。

一班游走江湖、卖艺维生的杂耍团,在西京不幸遇上金兵侵袭,与难民四处奔逃,混乱之中分不清方向,胡乱向西方逃,城内大火,箭雨密布,吶喊嘶杀、哀呼惨叫不绝于耳,空气弥漫着浓厚的烟硝味与血腥味,黑烟密布,视线受阻,城破敌入,金兵涌进,杂耍团顾不得平日吃饭的家伙,保命要紧,纷纷弃物逃命,逃命的民众互相践踏,不少人死于战乱之中。

西京为宋国四京之一,规模仅次于首都东京,人潮众多,拥挤难泄,金兵围杀,能逃出城已是侥幸,宋民顾不得方向,只想尽快逃离,混乱之中,失散频传,杂耍团团员也遭受难民一一冲散,最后,仅剩老团长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顺着人潮逃命。

突然,一支金国步兵小队冲来,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掳,老团长见状,更是紧拉着女儿快步奔跑,平日杂耍技能在此时派上用场,脚步比寻常百姓来得快速,避开金兵的视线,随后赶来的队伍尾端的金兵见前头伙伴已经得手,邻近已无多余宋民可供玩乐,观望四周,瞥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的宋民在逃,吆喝一声,三位金兵追了上去。

其中一位金兵见两人脚步快速,停步搭箭朝男人射去,老团长痛呼一声,背后中箭,踉跄跌步。

“爹!”少女见老团长中箭,心急呼喊,老团长摇手,急道:“别管爹,快!快逃!”说着,放开少女的手,轻推了几下,示意要少女撇下他先逃。

“不,要走一起走!”少女摇头,伸手搀扶老团长,要扶着她亲爹一块逃,但脚步已滞缓,才跑没几步,就已被金兵追上。

少女惊呼一声,她已被金兵抓住,老团长见状急忙呼叫,拼着血肉之躯想救回女儿,另一金兵早已杀红了眼,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腥红飞溅,残躯倾倒。

“不要!爹──!”少女眼睁睁见着自己的亲父被杀,失声哭叫的同时,她已被金兵强压在地,金兵见少女面貌秀丽,年届及笄,含苞待放,怎会放过?

三位泯灭人性的男人轮流对少女施暴,少女的哭喊声更是让他们兴奋非常,肆虐纵淫,这惨况不只是少女一人遇上,金兵所到之处,尽皆炼狱,更在不久之后,东京失陷,皇室被掳,女眷受尽屈辱折磨,更是靖康之耻、宋国之痛。

逞欲之后,金兵不顾少女衣衫凌乱、精神受创,强拉着少女要带回营中,供更多的同袍取乐享用,就在少女哭喊抗拒之时,一位金兵惨呼一声,随即倒地。

剩下两位金兵惊讶回头,只见寒光一闪,又一人倒地。

眼前出现一位年轻男子,外披青色道袍,模样像是个道士,却内着轻便武装,与一般道士又有点不同,身上背着剑匣,手握绿柄宝剑,年约二十,衣衫干净整齐,不像是城中难民,面貌白净,神色愤慨,浑身一股凛然正气。

原本抓着少女的金兵放开少女的手,要拔刀反击,却已太迟,道士早已一个箭步上前,抢得先机,抵剑刺入金兵心窝,金兵口呕鲜血,长剑离身,轰然倒地。

道士转身避视少女,轻挥宝剑,抖掉剑刃血珠,警戒四周催促道:“快快把衣裳穿好,此处不安全,赶紧逃命去吧!”

道士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到身后有拿起兵刃的清响声,心知不妙,顾不得少女衣衫不整,急忙回头挥剑,击落少女手中的金兵长刀。

少女泪流满面,哭喊着:“道长若是阻止小女子自刎,那便行行好,一剑刺死我吧!”

道士也不是不明白少女寻死的原因,但怎能叫他见死不救?

只恨他偶经此处,才得知惨况,来得太晚,未能及时出手相助。

道士转头避开视线,劝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若是如此轻贱性命,岂不有违孝道?此处邻近兵马战火,不甚安全,姑娘妳还是快着衣逃命,否则我不放心离开,去救更多百姓。”

少女哭泣之余,既然她无法以兵刃了结,便要咬舌自尽!

“使不得!”道士见状,急忙蹲身,伸手掐住少女的下颚,阻止她咬舌。

此时听得踏踏马蹄声响,响彻云霄,道士暗叫不妙,再不走,连他也危险,但若就此撇下少女而去,少女必自短寻死,或死于战火之中,既被他遇上了,又怎能撒手不管?

眼见情况紧迫,危机逼近,道士顾不得冒犯失礼,“得罪了!”说罢,胡乱抓起少女散乱的衣裳、棉袄,往她身上包去,硬拉着少女离开现场。

少女刚受创,行走不便,若非道士搀扶,她根本走不动,虽丧身失节、失怙之痛,令她万念俱灰,极欲寻死,但若她发出哭声,或是有自尽之举,必会引来金兵追击,她死,无惧,但她可不想连累救她的道士,只好噤声跟着道士躲避金兵。

待奔至远离金兵、较为安全之处,四周房舍荒芜,枯树若干,鲜有人烟,怕是已遭受金兵摧残的村庄,道士这才放开少女,转过身去,同时赔罪说着:“抱歉,为了逃命,不得已如此,还望姑娘宽恕,现在气候寒冷,姑娘还是快穿好衣裳,以免受凉。”

少女思量一会,就算要死,若是衣衫不整,死相难看,有辱名节,何况这位年轻道士在旁,一有轻生举动必会相阻,若一直裸身也碍了道士的清誉,想想还是先穿回衣服罢了。

在少女着装时,道士开口道:“在下俗名‘上官昊’,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犹豫片刻,回答:“张氏,名翠华。”

“张姑娘,若是无碍,在下这便离开……”上官昊迈步要走,听到飕响,急忙回头,看到穿好衣裳的张翠华,已拾起一旁废弃绳索,掷过树枝打结,忍住双腿间的疼痛,踩上木桶,要绕颈上吊。

“不可!”上官昊快步上前,跃起挥剑斩断绳索,张翠华跌坐在地,流泪啜泣。

“姑娘为何执意自寻短见?这叫在下如何安心离去?”

听上官昊的质问,张翠华心如死水,冷冷回道:“道长已杀了金兵,替我们父女俩报仇,小女子甚是感激,道长不必执着于小女子一人性命,还是快去救其他百姓吧!”

上官昊没想到张翠华死意甚决,但要他见死不救,做不到!

“我若是连个女子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能耐去救其他人?”

张翠华听了,只是低头流泪,就算她想活,四周战火、金兵掠杀,凭她一个弱女子,逃没多远又会遇险,早死、晚死,不如现在尊严的死!

正双方僵持之时,听到远方传来咚咚战鼓声,上官昊又绷紧神经,了解此处不宜久留,急道:“张姑娘,金兵将至,无论如何,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张翠华吓得娇躯颤抖,若是又被金兵抓到,只怕又要受辱,正要起身,下身一阵刺痛,让她皱眉咬唇,难以站起。

上官昊伸手拉了一把,才刚放手,又看张翠华举步维艰,只好伸手搀扶,带她躲避兵乱。

一路上,上官昊带着张翠华躲避危险,只要上官昊要离开,张翠华便趁机寻短,上官昊频频阻止,张翠华的轻生之举,也令他难以放手离去,加上张翠华孤女一人,就算求生逃命,也难保不会再遇上金兵受害,故而上官昊放弃离开的念头,眼下只好带张翠华到未受金兵攻入的城镇,托人看顾,再行离去。

张翠华见上官昊坚持要她活命,屡次相阻,到最后放弃离去,决定一路相陪,冒着风险要带她逃到安全的城镇,心里感激万分,渐渐打消自戕念头,途中也见到许多惨死尸骨,心中害怕。

两人一路躲避金兵,为了掩人耳目,尽走树林僻野,本欲越过潼关,逃到京兆,却听闻潼关已被金兵封锁,挡住宋国的西军勤王,只好涉险走山路,躲避战乱。

漫漫山路,崎岖难行,饥寒交迫,频见尸骨。遭逢战乱,时历寒冬,山上风雪大作,觅食困难,张翠华饥渴难受,直打哆嗦,身上棉袄已残破不堪,不足以御寒,她坐在树下静待上官昊寻食归来,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努力想眨眼让自己提神,但眼皮却越显得沉重,随即失去意识,昏迷在地。

待上官昊提着三条鱼、装着溪水的皮袋回来,看到倒地的张翠华时,身上已覆些白雪,上官昊急忙上前,扶起张翠华呼唤几声,但张翠华毫无反应,上官昊伸手探气息,气息微弱,十指冰冷,若他再晚一步回来,只怕已没了呼吸!

上官昊急忙盘坐,提劲运气,双手按在张翠华的掌心之上,传气过去,要助她活络血脉,使身子回暖,持续了半个时辰,张翠华才渐有起色,逐渐苏醒过来。

上官昊关切询问:“张姑娘好点了吗?在下赶紧生火烤鱼,妳快快吃下,以免饿昏。”说完,递上皮袋要先给张翠华解渴,刚醒转过来的张翠华,眼神略微恍惚,反应稍微迟顿,望着上官昊一会,疑惑问:“那道长呢?”上官昊回道:“在下有修辟谷之术,不同常人,何况寻觅之时已有喝水解渴,不必担心我。”

张翠华见上官昊与她多日未食,却不显饥渴,脚步飞快,神色正常,身上仅着单薄道袍,却不见畏寒,心想上官昊必是修道有成的高人,便接下水袋,饮下尚未结冰的溪水。

上官昊不敢走远,在四周树林挥剑斩枝,搜集成堆,拿出寻来的打火石敲打生火,笨拙地将树枝穿过鱼身,开始烘烤。

张翠华见上官昊烤鱼手法生疏,明明已一面烤焦还不知翻转,处理鱼体也手法笨拙,出声说:“道长,让我来吧,我已好多了,你既是修道之人,想必少沾荤腥,烧烤这事,让我来处理便是。”

上官昊歉道:“惭愧,让姑娘见笑了。”张翠华摇头轻笑,“说那的话?若不是道长一路守护相救,只怕翠华已成路边枯骨,道长觅食辛苦,坐在一旁休息吧。”

上官昊点头,放手让张翠华处理,他盘坐在旁,望着专注烤鱼的张翠华,心中盘算,不知该如何决定?

好不容易张翠华放弃寻死,转而求生,却耐不住饥寒,刚才还差点冻死,觅食之事他可处理,但冰天雪地,寒风砭骨,就算张翠华不会饿死,也会被冻死。

侥幸躲过战火的难民,最终也因饥渴和寒冷而横尸遍野,一路走来,见不着有多少活人,看过这般惨况,他更不希望拼命救活的姑娘,最终还是成了一具尸骸。

想起师门规定,明令武学不外传,也不得泄露,他首次奉命下山办事,就遇上兵荒马乱,惊讶之余,瞥见三位金兵正强拉着一名宋国少女,为了救人,搁下手边之事,出手相救,历经多次阻挠,终于张翠华想活,但忍不住酷寒,数度昏迷,若再有下次,迟早丧命,就算门规严谨,上官昊决定撇下规矩,救命要紧!

待张翠华吃完鱼后,较有气力些,在旁沉思许久的上官昊开口说:“张姑娘,在下要向妳表明身份来历。”

“嗯?道长请讲。”张翠华本来就好奇上官昊的来历,瞧上官昊的身手与特性,以及道袍上的绣纹,怎么看都不像是邻近道观所有,既然上官昊率先坦白,她自然想听,一面烤火取暖,一面专注聆听。

上官昊仰望天色,即将入暮,一边顾着火堆,缓缓说着:“在下师门并非中土门派,而是位处极北之处,名唤‘北斗道’的修道门派,因座落于‘七星峰’,故又有别名叫‘七星坛’。那里除了盛夏白昼,其他季节、时日都冷冽无比,到冬季更是冰天雪地,寒风大作,所以本门的内功心法有抗寒之能,这也是我即便衣裳单薄,也不怕寒冷之故。”

“啊?原来如此。”张翠华想起以前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从未听过有此门派名称,开口问:“那为何道长会从极北之处来到中土?”

上官昊静默片刻,才开口回答:“是初次奉命下山寻物,半途追赶猫……之时,意外发现姑娘陷危,出手相救。”上官昊说到“猫”字略微迟缓停顿,似是有话不愿说。

张翠华得知上官昊并非专程过来救民,而是办事途中,慷慨之举,想起之前数度寻死,耽误到上官昊,面露歉疚,“真对不起,因为我,误了道长之事。”

上官昊摇手,“无妨,救人要紧,师命之事,之后再办亦可。”

上官昊继续说着:“所以我见姑娘不耐酷寒,多次昏厥,之前及时救回,倘若再有下次,难保来迟,故而在下决定将师门的内功心法教授予妳,以免再发生意外。”

张翠华听得惊呼一声,惊道:“可是……听说门派都禁止武学外传,道长这般传授内功给我,岂不犯了门规?”

上官昊倒是无惧可能的惩罚,眼神坚定的说:“若是为了守规而见死不救,我宁愿受罚,何况山上不比平地,眼看天色渐暗,若是我不教妳抗寒之法,只怕姑娘随时会冻死!”

“可是……”张翠华不愿害上官昊受罚,最初略有婉拒,但上官昊十分坚持,甚至直接念出口诀,催促张翠华照着口诀运劲,张翠华不忍拂了上官昊的好意,只好照着指示而做。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昏暗的树林隐约见得一团火光摇曳,突忽,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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