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岭寨已是一片废墟,房子倒塌在地,地面坑陷,还有火星在烧焦的草灰上腾窜。平头冢更是被足足削了一半。山匪穿过坑洼的路面,如丧考批的跪倒在平头冢上前。
乞儿正在诧异时,窦桂娘一把扼住乞儿咽喉,怒道:“你说怎么会这样?”
一天前,在神策军攻上八岭山时,窦桂娘局促不安。她听过神策军的威名,他们的战斗力即使与精锐叛军相比还能够以一当十,疆子坂一战三百神策军竟把三千敌军骁骑打得落荒而逃,野岭寨老幼加起来尚不足千人,这一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山匪入山为寇是因为生活艰难,不得不以此为道。他们残忍只因面对弱者,但是内心却一直恐惧不安,害怕被朝廷剿灭,深受内心谴责。
正在人心惶惶时乞儿走到窦桂娘面前道:“从这到山下除了上山的小径还有别的道吗?”
窦桂娘道:“野岭寨在八岭山中部,三面被群山围绕,只有条山间小道通往山下,但是还有一条河谷,谷间溪水冰冷,礁石杂生。”
乞儿沉思道:“将老弱安排到安全的地方,我想这个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然后呢?”窦桂娘急道。
“放火烧寨。”
“你敢。”窦桂娘怒目而视。
但在陈乞儿的细说下,窦桂娘不禁暗暗点头。所有人对胜利也有了把握。在紧张的备战中,一部分人紧急把弱小者转移到楚庄王墓,哪里树木掩映,地理闭塞,很难被发现。一部分人则收集所有的桐油绕着平头冢埋在地下,剩下的人拿好武器,沿着溪水顺流而下。
窦桂娘几乎不能自控,他双手将乞儿高抬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桐油只会绕平头冢一圈,不会烧毁房屋,不会对平头冢有影响吗,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乞儿缄默,紧张的六爷看到大堂因爆炸而凹陷的坑洞,那里明显是之前放麦粉的地方。他好奇的走过去,只见一堆黑色焦恢堆积在地,他用手抠起焦灰,临近鼻子一闻,皱眉支吾道:“这不是桐油,是硫磺,还有点焦炭的味道”
山匪被这简单一句话而震惊。硫磺,这不是炼丹常用的药材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这和爆炸有什么关系。窦桂娘依旧抓着乞儿,眼睛好像要把他生吞了一般。乞儿脚来回蹬着道:“先把官军退了再说吧。”
愤怒的窦桂娘焦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了点,她放下乞儿道:“快说怎么办。如果你再敢耍我,我绝对拿你祭坟。”
一个小喽啰火急火燎地跑进寨内道:“大王,山下官军有信使过来。”
窦桂娘谨慎道:“带来。”
信使来到跟前颐指气使道:“节度使宽宏大量,量你等草寇良心未泯,特派我来招降。凡愿意弃械者,一律罪过都可以赦免。并且发放良田,回家过安稳日子。如若不然….”
众山匪此时像见到救命符,纷纷盯着信使,又不甘的,又气的想杀掉信使的,也有一言不发思量投降的,但更多的还是等待窦桂娘的答复。窦桂娘似乎不曾受到威胁,反而哈哈大笑,满腹豪气直让好汉汗颜,她竖眉道:“如若不然,大军顷刻攻山,八岭山从此再无翻身之地吗?”
信使应声道:“大王是个明白人。”
乞儿一旁接下话来:“难道卫大人就不要他那数百匹好马吗?”
信使脸色略有变化很快恢复正常道:“节度使大人坐拥荆南,什么好马没有,别说几百匹,几千匹好马也是想有就有。倒是你们,如果冥顽不灵,到时候恐怕连安生之地都没有。”
信使脸色的变化当然瞒不过乞儿,他略有遗憾道:“那好吧,既然我们活不了,卫大人又不想有那几百匹马。那我们就和那些马一起殉葬吧,生不能荣华富贵,但死后好歹在地底下也有个王侯待遇。”
信使紧张:“你想怎样?”
乞儿手一指山匪道:“你看我们人也少,武器也差,卫大人想剿灭我们那就是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但我想一人杀一匹马还是可以吧。”
信使大呼几个“你”安静下来。细言道:“我们信使要和你谈判。”
乞儿望着一直旁观的窦桂娘,是以她是否同意。窦桂娘此时已经理性了,她很理智道:“你可以去,但是他得留下来。”她指了指六爷。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得不冒险。
乞儿对窦桂娘很礼貌的躬了下身,便跟着信使下山了。
山下旗帜招展,大营层层叠布,在信使的引领下,乞儿进入营门,他曾在襄阳校场目睹义父大军的操练,但自以为天下兵马在无出其右,但是当目睹神策军的依仗他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勇士。神策军两边站立,皆腰胯弯刀,右手提保弓,左手持长枪,背悬一壶羽翎箭,脸上看不出常人的脾气,眉宇间尽是凛然的杀气,他们个头高大,望而生畏。神策军后是重重精锐铁骑,虽然也是精明强干,但与神策军还是有点差别。神策军是不会轻易和别的战马产生感情的,他们把自己的战马当做自己的妻儿。乞儿知道。
乞儿小步踏入神策军军间。
“呵!”一声长呵,地动山摇,天地为之变色。乞儿内心一阵发麻幸好强撑着没有跌倒。他听过战士的吼声,但是从没有这种侵入人心的震撼。他一步步,尽可能让自己淡定下来的向前走。神策军眼神如炬,好似要把乞儿吃掉一般。这只是一段不远的路,乞儿放佛走在天涯一样没有终点,也失去了距离的概念。
终于到了大帐,乞儿受到的惊吓远远高于神策军的长呵。他皱起眉毛到:“大爷。”眼前此人正是他在八岭山上放走的老汉,而他竟然是卫伯玉。他脸色红润,依然带着八岭山上的从容淡定,但是神韵的脸上多了些笑意,看起来更精神多了。卫伯玉端坐铜案前,边上站立着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山上的公子。此外便无他人。
“我说过我们会见面的。只不过没想到是这个形式吧。以前我的命在你手里,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世事无常,不是吗?此刻没有外人我们可以随便聊。”卫伯玉轻轻起身。
“将军只说对了一半话,世事无常是对的,但是将军的命恐怕一直就是你的吧?而我的命恐怕现在也是我的吧。”既然已成现实,乞儿反而不紧张了。
“难道你认为你可以逃得出去。”
“将军神策军纵横天下,谁人能挡?更何况区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乞丐,恐怕就是将军手下随随便便一个伙夫就能把我给灭了。”
卫伯玉脸色欢愉,对神策军的夸赞很得他的心。“那你是想拿那些战马换你的命吗?”
“将军这次可全错了。首先,区区只是一个奴隶,能值几个钱,恐怕就是这些胡地宝马上的一根汗毛也不如,还有,马不是区区的,六爷至今还压在山匪手下压着的。最重要的是,将军不去捉拿贼盗,而要杀我,这不是让天下笑话吗?”
“果然伶牙俐齿一张好嘴,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能死在将军手下,这简直抬高了区区的身份,我高心还来不及呢。”
卫伯玉抚须长笑,转头对公子道:“生儿当若陈乞儿。良儿,你可以和乞儿结为异性兄弟。”
叫良儿的公子面有愠色,但尽可能的保持克制,他带着微笑温和的向乞儿施礼道:“在下卫良,不吝赐教。贤弟。”
乞儿看出卫良的不甘,细声道:“区区一届草民,哪敢高攀。还请将军救救区区六爷吧,毕竟山匪的凶狠毒辣,将军是看过的。区区本流浪之人,低贱之极,而且至小与父母失散,至今仍无下落,等待区区去找寻。请将军怜悯。”
卫伯玉抚摸乞儿肩膀,如父亲般慈祥道:“乞儿果然孝义感人。既然留不住你,那我只能尽些薄利。”说着两个士兵抬着一个厚重的箱子进帐,箱子落地,士兵大开箱门,金灿灿的黄金赫然眼前,闪耀人眼。
“将军果然不比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小小薄利就足以买下整个八岭山了。区区和六爷相依为命,浪迹天涯,身无分文尚遭山匪抢劫,如果带着这么昂贵的东西,恐怕还未下山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卫伯玉看乞儿不贪财利,神情一变,笑笑道:“英雄年少啊!我们先不聊别的,几日在山贼窝辛苦了,我们还是好好放松一下再谈别的吧。我已经设下酒席来为你接风。”
乞儿见卫伯玉没有谈判的意思,只好以静制动,应付到:“将军巷得太周到。”
之前宽敞的营帐,如今已是人影攒动。大帐内搬进许多坐席,卫伯玉手下将军也威武雄壮的一个个入场,从穿着上看,除了少数几个荆南军大将外,其余都是神策军的官吏。
一个胡人缓步入帐,肌肤如雪鼻如钩,身材高挑,头戴尖顶帽,身穿窄袖,腰束带,足穿锦靴。来者跳的是“胡腾舞”,舞者步行如风,姿势变化似电,来回闪动,身行如燕,只听脚踏声如鼓,声音铿锵,变化急促有力。唐人李瑞的《胡腾儿》诗有:“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更是把其舞蹈的变化俊美写到了极致。卫伯玉为边将,对胡舞蹈极为喜爱,神策军见胡人的踢踏声放佛在听到战场上的厮杀声振奋不已,一个个只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胡人舞蹈毕,施礼退去,乞儿神态不变,虽然胡人舞姿流畅振奋人心,但是自义父死后,见过太多战争权力争夺他本对厮杀之事有了厌烦心理,所以也只是看看热闹。
胡人刚退,两队彩衣靓女各提琴携筝鱼跃而入,彩衣女分坐两旁,丝竹声起,只听天籁入耳,此时有南国的甜蜜之音入耳: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歌声自是莺歌迷人,一少女长带掩面,身着长纱,浮地而来,她身轻如燕,体态轻盈,双带一展如飞鸿翱翔,一张娇滴可人的脸浮现众人眼前。两眉一挑,含情弄月,白带飞舞空中,一双细嫩腿舒展开来与白带相衬,像白鹤般柔美,纯如雪的白衣翻滚空中,更是如风帯雨,。少女舞姿翩翩,众武将一个个目瞪口呆,手中的大杯酒立在空中,嘴中的肉不曾吞咽。乞儿也是思绪飘荡,眼神在舞姬被舞姬身姿迷的忘乎所以,那眼神感觉有种似曾相识。
琴筝停罢,少女收敛衣装,好似仙女下凡,不落一丝凡尘。余音绕梁,舞姿绝伦,诸位更是久久不能回神。乞儿陶醉其中,他不能想象这样的歌声,这样的舞姿竟是由凡间的少女演绎出来。太美了,美的动容,美的让人可以忘却诸多烦恼。
“‘惊鸿舞’果然名不虚传,即使玄宗的‘霓裳羽衣舞’恐怕也不及此吧。”
乞儿心中不由惊叹,“惊鸿舞”他是听过的,郑太爷曾经给他讲过梅妃的传奇。梅妃本是莆田秀才之女,自幼娴熟诗赋,人更是出落的莲花一般美。后被玄宗征召入宫,一曲“惊鸿舞”技压群芳,让玄宗爱恋不已,因彩萍酷爱梅花,饭前屋后更是遍植寒梅,所以封为梅妃。后玄宗宠信杨贵妃,霓裳羽衣舞成为新宠,梅妃打落冷宫,历史却因此留下了凄惨连绵的《楼东赋》还有那支美妙绝伦的“惊鸿舞”。今日能在这里看到这支舞,不得不说这是上天的眷顾。
乞儿砸了下脑袋,从沉浸中回过神来。“将军,我们还没有说好战马的事呢。”
卫伯玉一挥手道:“良辰美景,佳人相伴,此时此刻我们只谈风月,不论其它。众将军都是粗鲁人,但是谁敢有鲁莽行为,军法处置。”诸将军若。卫伯玉转首乞儿道:“此武极美否。”
“年少芳华,美的动人。”
“此舞姬军中随侍,听闻乞儿故事,心甚仰慕,因此想和乞儿一聚。”卫伯玉话音刚落,舞姬小步轻移,屈身施礼,恬静耽美,惹人爱恋。
乞儿苦苦一笑,卫伯玉和诸将军便嬉笑絮语,舞姬缓步到乞儿席前,斟酒权盏,不谙风月的乞儿只觉身在极乐,如梦如幻,有一种醉醺醺的感觉。
很快,绿荫遮了守卫的声影,又遮了大帐,接着遮了整个天地。大地阴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