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安欢颜坚定不容反对的神情,安盛顿时悲从中来,郁郁寡欢,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安盛觉得自己老了,糊涂了。他想不通,当初胆小懦弱,甚至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直视,长相并不出众的小女儿,到如今皇帝盛宠的安妃娘娘,理所当然的站在他面前要求他,指使他。而他却还会答应她那些不可思议的,甚至是过分的要求。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了。
尽管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尽管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弟子下生活了十多年,可是他对她竟然一点都不了解。
且不说那些朝政之事,单说安欢颜对待侍候她的婢女,那可是好到了极点,放眼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善解人意的主子。
青兰为她而伤,成了残废,她会愧疚,想要弥补,这都是人之常情。但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仅让他认她为女,还帮她挑选了夫婿,现在还要求他为她撑场面。就算是他的亲生女他都没有做到如此周到,可是她竟要求他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女而做出那些有失体面的事情?
然而他却还是没有拒绝的能力。
“知道了,青兰的事,为父会交代你母亲的,你无需担心。”安盛有些颓然的说道。
安盛答应的如此之快,有些出乎安欢颜的意料,她本以为安盛又会借此大做文章,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安欢颜惊讶的同时,青兰也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犹记得那日在安家祠堂安盛那副鄙夷与高高在上的神情。她不禁有些恍惚,难道安盛已经认同她的身份了吗?
难得安盛会有好说话的时候,安欢颜自然不会再啰嗦,忙冲着青兰说道:“青兰,还不谢过父亲。”
青兰也从恍惚中醒过神来,立即躬身行礼,然后满怀笑意的向安欢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谢意。
“青兰,你先出去吧。”安盛突然说道,视线却在安欢颜身上。
从踏进书房门槛时,安欢颜就已经注意到安盛今日有些不一样,仿佛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的大树,枝断叶落,无精打采。
自安欢颜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安盛如此颓废的模样,心下诧异,向青兰点头示意,让她先回去。
青兰也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再次躬身施礼,然后转身离去。
“父亲,您怎么了?”
听到安欢颜的声音,安盛的神情微动,他听得出来,安欢颜的话并不冷漠,只是依旧没有多少感情。
“文王执政之事你已知晓,为父就不多说了,但是今日在金銮殿上发生的事,为父想问问你的看法。”
不等安欢颜反应过来他那句话是想说什么,就听到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大事。
安欢颜表面上很镇定,其实内心的波澜早已翻滚成波涛,她实在没有想到元辰绍竟然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是放肆至极,无所畏惧。
当殿斩杀朝臣是何等滔天大罪,他倒是不慌不忙,拿出那些人的把柄,威胁他们不敢治他的罪,手段算不上高明,却很实用。
就算是她安欢颜都不禁想要为他鼓掌叫好,这些表面上穿着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人上人,脱去那层伪装之后,连大街上乞讨的乞丐都不如。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等壮观的场面,但是她依然可以想象出那场面必然精彩,甚至比炫彩的烟火还要更加好看。
比起安盛的低落,安欢颜的神情则是显得有些明亮,却没有表现的过于兴奋。
“父亲,您想听女儿说什么?”安欢颜问道。
“今日在金銮殿上,文王的所作所为是否是皇上的默许?斩杀叶兴洲的目的又是什么?”安盛直言不讳。
闻言,安欢颜突然笑了一声,只是那并不是嘲笑,而是无奈的笑,然后摇头说道:“父亲,女儿也不清楚。”
“你真的不清楚?”安盛不相信,“叶兴洲是叶家人,文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叶家人,这难道不是在明示天下,皇上要对付叶家?”
安盛的想法,安欢颜可以理解,毕竟叶兴洲的身份确实敏感。但是,元辰绍杀他也不代表元辰熙要对付叶家。
“父亲,皇上对付叶家的心思一直都没断过,既然文王手中掌握了他们的罪证,为何不交给皇上,然后通过律法制裁叶家?”
是啊,既然有着光明正大的手段,为何留着不用?反而要等到文王回京,闹出这么一桩?安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了,不止是皇上的心思,文王的心思,还有整个朝局的变化。
“为什么?”
“父亲,女儿确实不知皇上的用意,也不知文王想要做什么。既然皇上让您辅政,您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观察文王。”
“辅政?文王早已成年,虽然没有治理朝政的经验,但在武昌这么些年,也没有白白的混日子,何须要为父来辅政?就算文王需要有人辅佐,为何单单指我一人?况且文王这个人不容易看透,眼下也不知道他的目的,要想做好辅政这两个字很难啊!”
安盛连连叹息,神情极为疲惫,看上去像是已经心灰意冷。
安欢颜不禁紧皱眉头,眼下的局势确实不明朗,但是也没有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况且他们还拥有主动权,有何惧怕?
“父亲,皇上是否信任文王?”安欢颜问道。
“自然是信任的。”
“皇上既然信任文王,将朝政大权交给文王,那么文王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皇上的态度也就是文王的态度。文王当殿斩杀叶兴洲,就代表了皇上也想要叶兴洲死。且不论皇上现在有没有对付叶家的想法,父亲您做好您的辅政大臣就必定不会出错。”
闻言,安盛的眼前一亮,也有了精神,问道:“你的意思是?”
“无论文王今日做了什么,又或者想要做什么,父亲您只需要记得,皇上是让您辅政,不是让您辅佐文王。”
“为父不明白你的意思。”
“文王不是大元王朝的皇帝,而您才是大元王朝的丞相,皇上命您辅政,辅的是大元王朝的万世基业。父亲,您可明白?”
“可你不是说文王就代表了皇上吗?”安盛一时还未想通。
“文王代表了皇上,皇上不代表大元王朝。”
这是何等放肆的言论,然而安盛听了却觉得很有道理,可他还是不能及时跟上安欢颜的思维。
“为父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皇上想要对付四大家族,无非是想要收回权力,让这天下只有一个主子。女儿也非常同意这一点,但是天下之主却未必要姓元。”
又一个如炸弹般的言论在他耳边响起,犹如震天惊雷,轰隆隆响彻天地,然而这可撼天动地,改变历史长流的轰天言语,却只有他能听见,也只有他来承受。
“你。。。你。。。你。。。”
安盛瞳孔大张,似乎就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只能用双颤抖着的双手指着安欢颜。
相比于安盛的恐慌与震惊,安欢颜显得格外镇定,微微一笑,随之低头,用巾帕擦拭着手上的白玉戒指,语气平稳且平静地说道:“父亲,您紧张什么,女儿不过是说出了事实,您也不要多想。”
“你。。。你可知道,若是这话传了出去,我们安家所有人都会不得好死!”安盛强压着自己的愤怒与慌乱,低声声音呵斥道。
“这里是安家,这是您的书房,这里只有女儿和您,您不说,女儿也不会傻到到处去传扬,有谁能知道,谁又可以传出去?”
这话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却是在警告安盛。
当然,安盛也听出了她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到处去嚷嚷,除非他是想找死。
沉默了片刻,安盛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最想问出口的话,他想问安欢颜,想问安志杰,想问元辰熙,也想问元辰绍。但是他可以问出口,也能够听到回答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安欢颜了。
“还记得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女儿跟您说过,成凰者是我安欢颜。”安欢颜的眼神非常坚定,没有片刻犹豫。
“要做皇后的位子没有那么容易,你别忘记大元王朝的铁则,庶女不为后,单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做皇后。”安盛提醒道。
“庶女又如何?想改变身边又不是多难的事情,父亲身为丞相,安家的倚靠,安家族人还能反对您的意愿?况且,女儿现在是皇妃,安家族人虽是女儿的长辈,但终究是女儿的臣子。不听话,就除掉好了。”
安欢颜说得那般随意,那般淡然,就好像平日里在谈论用什么布料做衣服更舒服,冬日里用哪种炭火可以使屋子变得暖和,也不呛人。
杀人这种阴毒狠辣,甚至连地狱里的小鬼都不愿提起的字眼,在安欢颜看来却是那般自然,仿佛杀人这种事情是很平常的事情,就如搬开挡在路中间的石头,除掉庭院里突兀的野草。
安盛不禁身子一抖,变得更加颓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安盛知道安欢颜极有可能做出这些事情。
而他不知道的是,如果安欢颜真的想做皇后,根本不用她动手,因为有人早就做出了安排。
“他们姓安,你也姓安。”安盛还是不忍,毕竟那是他的族人,他的家人。
闻言,安欢颜不禁有些恼怒,沉声说道:“父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女儿吗?”
望着安欢颜生气的容颜,他是真的不懂了,她为何要恼,难道他说错了吗?
“安这个姓氏对女儿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您所谓的族人,在女儿过去的十五年里没有给予过女儿任何温暖,任何的庇护!他们对女儿来说是陌生人,在女儿心里没有他们的位置。如果他们乖乖的待在老家,不出来生事,不挡女儿的路,女儿可以让他们享一世荣华。”
凭什么?她哪里来的自信,认定自己会坐上皇后的位子,能够站在山峦的顶峰?她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半点实权的后妃,凭什么理直气壮的说出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