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怡园的秦鸿面前放着一份厚厚的卷轴。
上边详细记载着吴郡郑家在整个扬州部的实力范围。由于郑家在此地根深蒂固,来钱的路子十分明朗,除了涉及地下产业的部分比较隐晦之外,其他部分都很公开,一点也不介意别人知道。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秦鸿,一手捧着醒酒茶,一边听着欧阳离修的报告。
“整个扬州部的盐额有一千六百九十万引!”欧阳离修解释道:“每一引是三百七十斛。”
秦鸿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欧阳离修接着说道:“盐场的场价是十文,其中三文是作为盐税扣掉。也就是说,只有七文。这些盐由盐商贩卖到襄阳武昌等地,价格就已经暴涨到五十到六十文,如果再运到汉中或者益州部,百文也不止了。”
秦鸿咂舌道:“这是暴利啊!”
欧阳离修笑道:“如果不是暴利,朝廷为什么又要设置盐铁专营官,把这门生意垄断起来呢?不过,朝廷不是万能的,虽然垄断,可还要有商人去贩卖。整个扬州部的盐,一共有九位盐商来承办。根据六爷派人查来的消息,可以确定的是,郑家至少是其中五家的幕后老板。”
“商人的事我不太懂,你说细一些。我以前只知道盐很赚钱,但不知道是怎么赚的。现在就要从这条线和人家抢一碗饭,不知己知彼,就会输的一塌糊涂啊!”秦鸿说道。
欧阳离修正色道:“归根到底,朝廷的牟利在于各种课税和关卡路费。盐商赚的一半钱,就这样给了朝廷,收入国库。而盐商自己赚钱的路子,莫过于,大桶中盐、压低收价和重利收债三条路。”
“所谓大桶中盐,就是盐商用自家做的大桶,比朝廷的桶要大几分。用这种桶跟盐场的灶户收盐。好比,起先一个灶户可以制出十桶盐,但是经过他们的大桶,就只有七八桶。这样一来,灶户就被盘剥了。”
“这只是最初的一步,就算大桶吧,一通按照朝廷惯例,盐商应该用一两纹银来收买。但是扬州盐商狼狈为奸,他们联合压价,通常是用半两银子就买一桶。大人您看,本来就是大桶,现在只给半两银子,那些灶户苦不堪言。不过,好歹,有那半钱银子,他们还是能活下去,还能继续吃这碗饭。”
“跟着重利收债就狠了,简单的说就是盐商把自己的钱以三分利,放给那些小灶户主或者小盐商。一百万两银子,一年的利息就有三十万两。”
欧阳离修叹息道:“有了这三条路,再加上外地购买食盐的高价,他们想不发财都难。扬州部的盐是天下最好的,皇宫和洛京豪门吃的都是扬州盐。有这个名声,扬州部盐商自然要大发其财。”
秦鸿这时酒已经醒的七七八八,便放下醒酒茶,问道:“这九个盐商是怎么确定的?”
欧阳离修说道:“扬州部历来采用招商的策略。方才下官已经说过了年产量。这一年的产量,被盐官们划分成从多到少的九个等级,比如第一等可能就足足有五百万引盐,第九等可能只有几十万引盐。随后,扬州部的所有盐商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实力,在某个特定的日子里,汇聚盐场,密封投标。每一等盐,出价最高者得。”
“除了郑家控制的五个盐商之外,其他四个也各有来头,通常他们都会分别警告其他盐商,说明哪一等的盐是自己志在必得,叫他人不得抢夺。之前也曾经有人和他们争夺,千辛万苦中了标,还没高兴多久,就莫名其妙死了。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虽然钱是好东西,但也要有命花才行啊?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就是,人没了钱还在!”
秦鸿有些慵懒的从抽屉里取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圈,顿时酒意大醒,脱口而出:“只是从盐场里按场价收购食盐,一年的总产量,就值六千二百五十三万两白银?”
欧阳离修沉吟道:“按照那些商人的手法,最后能卖到接近两亿白银。”
“我说郑家的钱都是哪来的呢!”秦鸿冷笑道:“这两亿白银,朝廷收取一亿。剩下的一亿,郑家要拿去五千万两。就算他分给那些盐商,再加上其他开支。至少也能落下一半在腰包里。相比之下,六叔买土地当地主的做法,在人家眼里看起来,就是小家子气了。卖大米卖多少年才能卖到两千万两银子?”
“盐业是郑家赚钱的一条重要路线。还有其他的狠招呢!”欧阳离修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女人都是男人最过不去的关卡,多少男人流连青楼,直到身无分文负债累累。郑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赚钱好路子。扬州部下属十二郡,目前已经查到的,一共有五十七家青楼隶属于郑家的体系。”
“许多郡首屈一指的青楼就是郑家的。倒是在山阴县,不知道是郑家低调点,还是别的原因。山阴县群芳斗艳,倒轮不到郑家数第一。下官叫衙门里的人算了一笔账,这五十七家青楼,最不赚钱的,一年也差不多收入十万两白银。最赚钱的,一年五十万也不止。所以,这青楼生意同样能给郑家带来接近千万白银的收入。”
“另外就是药材和其他生意。不过跟盐业和青楼相比就差远了。如果下官估计没错的话,这郑家一年至少可以收入接近四千万两白银。在扬州部,那些富豪根本什么都不是,在郑家面前,他们连蚂蚁都不如。”
秦鸿沉默片刻,说到家族力量,有钱的郑家并不能和秦家相抗衡。但是在扬州部这么个地方,自己要面对一个如此厉害的庞然大物,想要撼动它,未免想的有些太简单了。吴郡的郑家前任宗主,可以随便叫嚣‘我拿钱砸死你’!
“自古以来,黄和赌都不分家。扬州部的赌业掌握在什么人手中?”秦鸿问道。
欧阳离修老老实实答道:“郑家并没有对这方面染指。又或者他们做了,我们还没有查到。不过,就目前知道的来看,大多是扬州部的大小黑帮分别设置赌场。赌徒玩的通常是骰子、猜点、牌九等常见的赌术。下官斗胆说一句,论到赚钱,或许赌场可以赚一些,可要是跟他们庞大的青楼体系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秦鸿笑道:“谁说的?既然郑家掌控青楼,我就跟他们玩赌。还要光明正大的赌!”
欧阳离修并不明白秦鸿的信心从何而来,想要多问几句。却见秦鸿已经睡眼惺忪的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喝多了,好好睡一觉先!”
翌日,日上三竿,秦鸿还在床上搂着被子打滚的时候,房门被轻叩,秦安站在门口禀告道:“鸿少爷,六爷说,有几个人想要求见少爷。”
秦鸿摇了摇头,只觉昨天喝醉的头还有些疼,不过正事要紧,他还是起床洗漱,来到前厅。
前厅除了几个仆人,就只有几名军官坐在那里,略显局促不安。
秦鸿一眼看到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上前去,迎面叫道:“好啊,本公子正想找你们,没想到你们倒先找到我了。”
为首那名军官俯身施礼,有些胆战心惊的说道:“卑职王泽虎,参见刺史大人。”
说起来,王泽虎心虚虚,那天夜遇秦鸿和燕晓环之后,他就有些忐忑不安。皇族中人和秦门大少,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几乎没有一夜能睡安稳的,生怕突然之间就有人闯上门来,叫道奉命前来缉拿,满门抄斩之类的。
直到昨天晚上,军营里有相熟的官员,说起怡园正在寻找几名夜间赛马的军官。王泽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害怕是秦鸿来算账了。他和那几个同僚合计一番,决心豁出去了,反正你要找我,肯定能找到,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死法呢?倒不如,我送上门来,要杀要剐你说话。
秦鸿双手将王泽虎扶起,笑道:“不用多礼。你们来了,哦,四个人。好,都吃了早饭没有?”
王泽虎下意识的说道:“没吃……”
秦鸿转身对那些仆人吩咐道:“我也没吃呢。叫厨房马上送早饭过来,一共五个人用饭,分量要够。”他又问了问王泽虎:“你早饭要喝一点酒吗?”
王泽虎连连摇头:“卑职不敢。”
秦鸿是何等聪明的人,听他说是不敢,倒是没有说不喝,便心知肚明。对那仆人吩咐道:“把好酒拿一壶来。”
王泽虎等人心中大喜,本来以为上门是来求罪的,没想到成了求醉。眼瞅着这位秦家大少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意思,那看来找自己,也就不是什么坏事了。既然如此,心情大定,肚子立刻就觉得很是饥饿。
秦鸿往餐桌一坐,看了看还有些拘谨的四位军官,微笑道:“别这么拘束,只管坐下。今天早饭,我正好有事要和你们几个人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