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群后面是茂密的树林,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林子通向远处的山脚下,穿着青绿sè劲装的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数十双目光静静地看着罗成四人消失在小路深处。
山脚下建造着几座高大的炼炉,周围是两丈多高的粗大栅栏,百余名黑甲士卒在栅栏内外不停地来回巡逻。大门里面站着八名士卒,直挺挺的看着前方,两边的箭塔上也各站着四名士卒,手握弓箭目光警惕地来回扫过。
“参见少将军!”自大隋立国以来,多是以军功为傲,这将军倒是满地都是,大门内一人赶紧开门恭迎,其他人只是以目示意,身形却一动不动。这少将军却是太原李家的世子---李建成。
李建成满意地点点头,走进大门后问道:“老管家何在?”
开门那人指了指最东头的土坯围墙:“和那几名工匠在一起。”
李建成做个手势让身后三人留下,独自一人向那边走去。
“唐牛,世子怎么来了?”等到李建成走得远了,开门那人小声询问跟随李建成而来的一名护卫。
“这事儿说来话长啊……”唐牛压低嗓子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这道土坯围墙有一人多高,外面零星散落着七八棵大杨树,朝南开的院门虚掩着,附近悄无一人。李建成在数十步外就听见院子里的争执声,推门进去一看,一个头花白的青衣老翁正和三名灰衣工匠围坐在木桌边,对着一叠图纸比划争论着,听见门响声都回过头来。
“少将军!”
“世子!”
“争论什么呢?”李建成走过去微笑着询问。
“世子,你这是……”青衣老翁惊呼一声。
李建成摆了摆手:“无碍!你等为何争得脸红脖粗的啊?”
左侧一名年长的匠人躬身道:“少爷,元戎弩确实如先祖马均所说,可以减轻箭矢重量,增加匣内携带的箭矢数量,不过想要一支支连续击着实难以做到啊!故而小的以为,暂且不如在增加箭矢数量上多下点功夫……”
这匠人口中的祖先马均,乃是三国时最著名的大匠师。此人技艺冠绝天下,曾经明出失传很久的指南车、记里鼓车、龙骨水车、织绫机以及改进诸葛连弩和轮转抛石机等物。只可惜马均的明创造不为世人所重,还被当权者和腐儒们诬蔑为奇巧淫技,如今许多技术再次失传,令人扼腕痛惜不已!这匠人名唤马峰,虽然是马均嫡系后裔,也不过仅习得马均皮毛而已。也是李建成广交好友而得到的。
“马翁所言差矣!”这年老匠人话未说完,旁边的壮汉马上出言反驳,“若是仅仅面对数名敌军,难道也要一次击数十支箭矢吗?昔年马均宗师可以做到连续击,吾等又岂可知难而退?”
姓马的老翁涨红了脸:“老夫何时说过知难而退的话了?老夫的意思是说,不妨先造一批同时击五十矢的手弩让将士们先用着,然后再想法子如何解决连续击!”
“这连续击和同时击差别甚大,岂可‘先用着’?马翁,你若是觉得此事太难,不妨依旧去研究你的转轮抛石车,此事交予某和阎兄来解决如何?”
“放屁!牛猛,老夫今儿不教训一下你这不尊老的小子,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马翁气的胡须一颤,揎起袖子就要上前。
壮汉牛猛扯扯嘴角,拍了拍自己强壮的胸膛,一脸轻视的看着马峰瘦弱的身板,此举更是让马峰暴跳如雷。
“马翁且息怒!”罗成及时开口,阻止了气呼呼的老头,随即询问始终一言未另一名匠人:“阎仲宁,你以为如何?”
“少将军,马翁和牛兄说的都有些道理。”名唤阎仲宁的匠人长得白白胖胖,看起来很像个土财主,一开口却是两不得罪,显然是个圆滑之人。
李建成微蹙眉头,颇为不喜此人左右逢源的脾性。但他还是沉下心来听他们的争论。
阎仲宁甚是善于察言观色,见李建成皱眉,赶紧接着道:“不过某还是赞同牛兄的看法,最终还是要想法造出连续击的手弩。某倒是有个想法,还请少将军和诸位指教一二。”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牛皮图纸,摊开在桌上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建成看清楚后吃了一惊,想不到阎仲宁这个设计如此之精妙,看来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在上部增加一个弹匣,然后让里面的弹矢顺着滑槽进入发射位置。果真能让那传说中的弩变成现实吗?
“哎呀!”马峰懊恼的一拍额头,“如此简单巧妙的构思,老夫怎么就想不到呢?”
牛猛看清图纸后,铜铃般的大眼一直瞪着阎仲宁,显然对其这时才拿出这张图纸大为不满。
看来以后要多关注一下这边的事情了!
李建成心中暗自感慨,元戎弩,也就是可以连续击的诸葛连弩,乃是他上月向马峰等人提出的设想。只是他最近一直忙于四处寻找浅层矿脉,近月没来这里了,若是早来此地的话,说不定早就想到这个简单的法子了。
“阎匠师,此图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害得我等争执许久!”青衣老翁罗定含笑询问阎仲宁,不过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之意。
对国公府的这位老管家,阎仲宁丝毫不敢怠慢。此地连他在内共有百余名匠人,都要归罗定说了算,况且罗定还是唐国公最信任的老家人,谁敢轻易怠慢得罪?故而赶紧拱手赔笑道:“老叔教训的是!适才只顾着争论了,竟是忘了此事,给诸位赔罪了!”
马峰和牛猛一个是忠厚老者,一个心性纯朴,见阎仲宁赔礼也就不为己甚,闷哼一声就此作罢。
唯有罗定心头暗笑,这小子岂会是忘了?只为当着世子的面拿出图纸,获得更多好处罢了。虽然少爷对此事不会说什么,不过回头俺还是要敲打下这油滑的小子才是!
阎仲宁丝毫不知罗定已经在算计自己,转身回房中取来一个木制模型,兴致勃勃地向罗成简单演示了一下。
这个设计虽然简单,李建成还是夸赞了一句,略微沉吟一会询问罗叔,你觉得该给几等奖赏?”
罗定看着阎仲宁,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故意犹豫了一阵子,这才摸摸胡须慢条斯理道:“这个……似乎该给二等!”
阎仲宁松了口气,讨好的对罗定笑了笑,又得意的向牛猛使个眼色。
“小人得志的家伙!”牛猛最见不得阎仲宁这般模样,忍不住瞪眼小声嘀咕一句。
阎仲宁嘿嘿一笑,把目光投到了李建成身上。
李建成召集到这些匠人之后,除了每月高出他们以前数倍的薪酬之外,还很快定下了奖赏制度:一等奖赏铜钱三百贯,二等奖赏铜钱一百贯,三等奖赏铜钱五十贯……等等,共设下了七种奖赏等级。在场的这三名匠人头领中,马峰主要掌管木制器械,牛猛掌管矿石冶炼以及锻造钢锭,而阎仲宁则主管兵器,他们三人如今每月都有二十贯钱的薪酬,余下那些匠人每月也都有不菲的薪酬。
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屡次征徭役和兵役,百姓流离、牲畜多有累死徭役途中,导致粮价飞涨。太原在北方也承受了突厥的压力,而今一斗米就要两百铜钱,和文皇帝在位时相比上涨了十倍左右!这些匠人们此前每月最多也就是三四贯钱,如今罗成给出如此丰厚的报酬,他们岂有不卖力之理?更重要的是罗成替所有在籍的工匠都脱了籍,不必再受官府压榨,须知这些在籍的匠人们此前可是都要无偿替官府做事的,做错了还会重重处罚,严重者说不定还会被处于斩。
因为这两个重要原因,这些匠人们对李建成早已是忠心耿耿,谁不想着做出好东西获得丰厚奖赏?只是至今为止,只有牛猛在锻造百炼钢时获得过二等奖赏,以至于这些工匠们都暗地里卯着劲,期待着自己能拿到那一等奖赏。
迎着阎仲宁微微忐忑的目光,李建成点头道:“那就二等吧,等你做出第一幅手弩之后,某会当众奖赏给你!”
“多谢世子!多谢罗大叔!”阎仲宁大喜,赶紧向李建成和罗定相继道谢。
“你再做这样几面小牌子……”李建成忽然临时起意,对阎仲宁描述了一番,他想打造一些身份铭牌,让军中将士佩戴,这样就能分别敌我。
几人都有些纳闷,罗定忍不住笑着问道:“世子,这小牌牌有何用?”
“持有这种牌子可是好处多多哦!本人每年会上涨三成薪酬、家人无需再上缴皇粮赋税、有冤屈可以直接去将军府伸冤等等好处……嗯,若是战死,也有个身份证明,不至于埋骨荒野。详细内容待某写成条例再说吧。”
听了这话,罗定倒是没什么反应,唐牛三人却已经激动得浑身抖!世子如此做法,岂不是把自己这些卑贱的兵士和高贵的士族相提并论了!当下三人齐齐跪倒在地,向李建成诚心实意的叩道谢,圆滑的唐牛都红了眼眶,须花白的林广更是老泪纵横,一个劲念叨那些死去的同袍。
“三位快快请起!只要跟着某李建成,尔后自会有更多的好处!”
三人再次道了谢,起身后垂手站着,再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已经大大不同。
“仲宁,你需多久可以做出一副手弩?”
阎仲宁躬身道:“少将军放心,小的拼了命也要在十五rì之内做出来!不过还须老牛全力相助!”
牛猛瓮声瓮气道:“你放心,俺自会全力助你!”
“甚好!马翁,转轮抛石车可有进展?”
“老朽惭愧,尚未有大的进展!”马峰一脸羞愧。
罗成暗自摇头,轻笑着提醒了一句:“某倒是认为,可以借助一下水车的设计。”
马峰眼睛一亮,马上蹲在地上用树枝比划起来。
阎仲宁向李建成打声招呼,急匆匆快步离去。
这边牛猛却挠了挠乱草般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不知少将军此行……”
不等他问完,李建成笑着摆摆手,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放在桌上摊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