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烨走在熟悉的集市上,今日这里到处都挂满了各式的燃灯,在城门口处的广场上,燃烧着巨大的佛灯,像是火堆一般,有少女着各式彩裙围着火正起舞。少年们吹着兽角,击打着兽皮鼓,炎吾的集市乐声正盛,酒香四溢。
而在火堆不远处的山坡上,许多人正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当中燃放着许愿的灯。灯大多只是简单地裱纹,并不似五洲其余地界的彩灯那般琳琅精致。
看着两两成双的路人,子烨有些明白了,这难道就是炎吾的七夕?
古书上记载,很久之前,女子还不能自由出街的时候,只有燃灯节时可以走出家门,于是燃灯祭佛的日子反而成了年轻男女互诉衷肠的节日。
子烨侧过头看看沈言鹤,他抱臂闲散地走着,似乎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燃灯一盏,许个愿,留个纪念吧?”
一旁卖灯的婆婆五洲语虽然蹩脚,但倒也说的不错。看到二人在这集市东张西望,不如先开口兜售:“咱们炎吾的燃灯节,灵验着呢。”
子烨看着摊子上的燃灯,虽然素简,但花纹镂空,图腾样式各不相同,倒也漂亮。
看着子烨仔细看着燃灯,沈言鹤掏出些银钱:“婆婆,来一盏吧。”
“一盏?你不要吗?”子烨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我没什么愿望,你放就好。”沈言鹤接过找来的银钱。
这婆婆倒也善解人意:“看你二人郎才女貌,心意相通,一盏燃灯便可保长长久久!”
看她灯也拿好了,婆婆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着推走二人:“快去吧!”
“我们不是……”还没等子烨说完,突然瞥到神婆朝这边走来,子烨心里一慌,她可不想再出现那日刚来炎吾时的尴尬场景,便赶快拉着沈言鹤走掉了。
从山坡上的小火堆取了火,子烨和沈言鹤来到山坡上较为寂静的一处。
沈言鹤买了些当地特制的酒,坐在一旁看着子烨点灯。
子烨轻轻扶着燃灯,待它鼓起来,便放手看它静静燃烧。沈言鹤坐在一旁,眼里是火光的倒影。
他这双眼如两潭深泉,难见其波澜起伏,甚至很少见它涌动。虽然偶尔也会映照些阳光变得生动。更多时候,也就是那样深不见底罢了。
见子烨点好灯朝这边走过来,沈言鹤将白色兽袍铺在地上,示意子烨坐下。
子烨坐下理了理裙子,沈言鹤问她:“你与神婆有何过节?”
子烨略显尴尬的笑笑:“哈,也不是,那日我初到炎吾,她拉着我行大礼,围了好些人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说着子烨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沈公子,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极南仙境里看到的图腾吗,那神婆说的就是那个图腾。”
“万物之源?”沈言鹤略一思忖,想起了连佐的解释。
“对,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日我在祭坛之中是怎么吸收如此多的灵力的……我爹也从未听闻过有这种事,但我说与他时,他好像也不是很惊讶……”子烨也有些想不明白。
沈言鹤看着火光,神色淡泊:“俞叔定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过去的事情,也许也有些你过去的身世尚未和你提起,只是还未到告知你我的时机。”
子烨惊讶的看着沈言鹤:“你既已察觉,难道不想知道吗?”
毕竟他为了桑葚酒那一丝找寻过去的线索,也可以那么执着,这次明确了俞老三知道自己的过往,却怎么如此冷静。
沈言鹤倒是漫不经心:“想得起又如何,忘记又如何,随缘罢了。”
子烨没说话,但这一刻她似乎体会到了沈言鹤这八年的悲凉。
记得自己生而为人,却不知父母是何人;记得自己身法了得,却不记得师从何人;记得自己习惯喜恶,却也不知说与何人……
子烨虽也没了八岁前的记忆,但这些年间,每每当她迷茫的时候,都有爹在。
也许爹总是话说一半,也许骗了她,但总有个人在那,可以倚靠。
而沈言鹤却只剩下这八年在极南之地孤身一人的记忆,似乎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但其实,他也许只是不知道用何种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他人吧。
沈言鹤见子烨陷入了沉思,眉头微蹙没说话,便拿起一边的酒壶,才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子烨:“酒浸果子,你尝尝。”
刚在酒铺买酒时,沈言鹤见一旁的姑娘家都在买这果子,想着味道应是极好,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鬼使神差的交了银两。
子烨接过油纸包,轻轻的打开,三个圆糯的粉红色团子挤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葡萄美酒味道。
子烨眼睛都亮了:“好可爱,你也吃吃?”
“不了,太甜,受不了。”沈言鹤摇摇头,饮了口酒。
子烨捻了个团子塞进嘴里,眼里都是笑意,什么嘛,这种甜食,估计打死他都不会吃,分明就是买给我的。
甜糯的果香在嘴里化开,望着燃灯的火光,子烨突然心里有些触动。
沈言鹤看似漫不经心,毫不在乎,但其实是个体贴的人吧。
在幻境里,打不过就承认的那份诚实,随机应变的机智和大胆,身受重伤,注定不敌,却一定要保护她到最后一刻的决心,这些都是最真实的他啊。
“沈公子,虽然你失去了记忆,但,”子烨擦了擦嘴又道:“但你还是你,你会去做的事情,认可的东西,都不会有所改变。你找不到的只是八年前的记忆,却没有失去真正的你自己啊。”
沈渔眼里有些惊讶,子烨的话像是拂过了他心里无人触及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着。
侧过脸看着子烨,她正咬着酒浸果子,嘴边沾着些砂糖粉。沈渔轻轻笑了,说出这话的人,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啊。
背负着自己不知道的身世,也不曾了解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的过往,也不清楚即将踏上的前路是什么。可她却能如此执着和坚定。反而是自己不够果敢了。
子烨瞥到沈言鹤似乎在笑,也不禁打趣道:“原来我们冷脸沈公子也是会笑的。”
沈言鹤收敛了笑容看回去,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子烨嘴边的糖粉:“吃到脸上了。”
入夜了,集市却还是歌舞升平,热闹得紧。子烨站起来打算回去了,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中明,还是不要玩得太晚。
“回去吧。”沈言鹤抖抖外袍递给抱着双臂的子烨,炎吾入夜了气温骤降,还是很冷。
裹着沈言鹤的外袍,子烨同他一起走在回央籍家的路上,经过连家门口,子烨想起什么似得笑着说:“我还欠着堂堂炎吾长尊连双双三招呢,可得加紧修炼了。”
沈言鹤想了想说道:“你不如练剑法吧,俞叔可以教授你心法,我可对身法指点一二。”
也不是不行,子烨想着,兴许是个捷径呢。“行!”
今日的燃灯火光映照得夜空都微微发红,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月光之下,前路漫长。
有很多事情的答案,随着时间的流逝,该知晓的都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