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祈一辰话音一落,场上的氛围转而陷入极为诡异的环境。
天忆脸上的倔强端庄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她面无表情的抬眼,一把抓住身后处不断想窜到前面的小娃衣领,将她提到面前,“师尊,您的意思是说,这家伙,是我……生的?”
毫无疑问,最后两个字是从天忆牙缝中挤出来的。
祈一辰冷冷看着地上二人,见着那兽耳兽尾,心头又是一怒,粗声粗气说道:“难道不是吗?这孽畜命里与你相关联,她身上更是蕴含你的气机。难道你还想跟我说她不是你生的吗?”
祈一辰这话并非作假,他刚才所演算推测出这小妖狐确实是命数皆维系于天忆,不仅如此,他无论从时间亦或者从血脉上推演,眼前半人半狐的东西皆是来源于天忆,再说先前天忆匆忙闭关,满打满算恰好是十月。而这个时候修为寿元又有损。种种证据皆是指于此。这板上钉钉的事如何让他不气,如何让他不怒。
这下子,天忆算是懂得祈一辰为何一言不合就要将陆楪祈毙于掌下。
自古人妖殊途,人与妖所结合的半妖不容于天地且尤为人伦,且历史上那些混乱的世纪里头皆有半妖的身影而存在。为此在某些修士眼里,半妖是混沌的开始,是不幸的象征。唯有除掉,这乱世方能归回正常。
想到这,天忆算是松了口气,虽然祈一辰误会的原因令她感到万分纠结,但她还是缓下声,正色道:“师尊,您误会了。陆道友并非…您所讲的那般。”
“怎么,难道不是吗?”
“这当然不是!师尊,弟子元阴…未泄,又如何在十月怀胎。”不得不说,在自家师尊面前说起这些,实在是有些尴尬。天忆僵着脸,耳根泛起微红。
这么一说,祈一辰方才打量天忆面上。方才来的急,他还没有注意看,再加上当时天忆面色惨白,一时间他无法看出。现下仔细一瞧,确实正如她所说那般,元阴不曾泄露。
元阴未泄自当不可能怀有身孕。这点常识他这个老粗人还是知道的。得出这个结论,适才万般愤怒的情绪顿时宛如青烟咻的一下散去。
不对……等等。既然这孩子不可能怀有身孕,也就是说这半妖不是她的孩子,这也就是说他错怪了他的小徒弟,然后还险些伤了小徒弟。
得了,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再次变得跟锅底灰一样。
但到底是修炼到大乘的人,脸皮厚度已经可以跟修为相媲美。祈一辰轻咳数声,依旧装出愤怒模样,但仔细一瞧便可发觉那些散发于四周的气势被人全数收起。
他匿了陆楪祈一眼,“那你说,这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被称作东西的人龇着牙,鲜红的兽瞳危险的眯起,瞪着刚刚伤她的人,怒不可揭道:“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你这个怪老头,凭什么伤我妈妈!”
见着祈一辰的脸色再次黑下,天忆眼疾手快的一个暴栗击在陆楪祈的脑门,沉声道:“他是我师尊,不得无礼。”
被敲了个暴栗的人委屈的捂着脑门,原先倒竖的兽瞳立即化作汪洋,她扁起嘴,不服说道:“可是,可是这家伙刚刚对妈妈那么凶,而且,他,他还想杀了我……我……”
说着说着,被提起的小人竟是开始掉起金豆子。
怎么又哭了!天忆颇有一个头两个大的感觉。她完全没想到那在生死之间依旧风华绝代的陆楪祈,在失去记忆后居然会是一个爱哭包。
不同于天忆,听着那抽抽噎噎的声音,祈一辰只觉聒噪,“哭什么哭!哭哭啼啼的吵死了!再哭的话本座就把你丢出去。”
祈一辰长得颇具威严,再加上刚刚那挥出一掌,他早已是陆楪祈心中头号危险分子。这不,一听到威胁的话,哭声立刻止住。
圆滚滚的小娃抿紧下唇,小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含于眼眶的眼泪被人死死含在眼眶,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身子却是不住地一抖一抖,这么一看,却是比起刚刚哭泣更令人揪心。
看到这样的陆楪祈,再冷的心也会为此而融化。
天忆心里幽幽一叹,将哭泣的小人揽于怀中。
小陆楪祈表示她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她挣扎了几下想表示拒绝,可无奈当被拦于那清冷的怀抱后,她那手手脚脚居然自动自觉的缴械投降。
天忆见怀里人没有继续挣脱,无声无息的,轻轻在小陆楪祈的脑后一点,本来还有点闹腾的小家伙立刻闭上眼,沉沉睡去。
见怀里人睡去,良久,她方道:“师尊,这位陆道友本是妖狐一族。弟子于雾灵山大比那时被困,当时正是陆道友出手相救。她为救我以精血为引,以灵气做符,画出玄罡天曜咒。因此才会修为灵智倒退到稚儿。”
天忆在之前出关已经把当初的事实向祈一辰以及司徒育汇报过,对于她九死一生的事祈一辰自是知晓而当他听到玄罡天曜咒时,颇有深意的看了昏睡人的一眼。
“虽说如此,但她的命数万不该与你相容。你是不是又从中做了什么?”
天忆实诚的点头道:“弟子将寿元化一半给她。”
“胡闹!”祁一辰再次怒斥,“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天忆颔首,低声道:“弟子清楚。”
“你既是清楚那为何还做出这种事!你真当你天才到能在千年寿元里飞升吗?”祈一辰万万没想到向来沉稳的小徒弟居然做出如此鲁莽的事。她怎么不想想飞升是会容易的事情吗?别说千年飞升,光是化神,大乘都要靠机缘而不是一味的在千年内打坐就能修炼的到。
天忆垂下眼,目光恰好落在□□于发丝外的兽耳,说道:“可弟子若是不救,我心魔必起。师尊,您总是教我修士讲究因果,虽不求顶天立地,但要求无愧于心。如果要让我眼巴巴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弟子实在无法过得去自己这关。”
修士注重心魔,但凡进阶必会遭遇心魔诱惑,挺过去就是离飞升又进一步,若是挺不过去……
看着天忆倔强的神情,祁一辰纵使有百般怒火,到最后却只有化作一叹:“你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自小起便是一个极有主张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妥善处理。可现如今,为师倒是希望你可以软弱一些,不要过于逞强。”
“师尊……”
“罢了罢了。”祈一辰无奈摆摆手,神色露出些许疲惫,“事已至此,我再说什么也没什么用。”这话算是把天忆私带妖兽上山的事情给揭过去。
他一挥衣袖,三个朱红色的盒子落到天忆面前。见到盒子的出现,天忆愣了下。
“这是为师于东莱界找到的凝魂草,蚀龙参,虚空花。剩下的皇血草,泰罗果,为师自会寻找,到时候你再将它们带到丹衍峰去。”
凝魂草,蚀龙参,虚空花,皇血草,泰罗果,这五种灵草灵果不仅是九转顾培丹的材料,同时也是属于渡劫丹所需要的材料
“师尊不可。”天忆握紧手心,半跪着把盒子推回祈一辰面前,“凝魂草千年难见。您不该……”
“这么啰嗦干嘛,不过是凝魂草,你是不信为师还可以再找到吗?”
“可……”天忆还要拒绝,但祈一辰却是霸道的在她眉心一点,那三个朱盒登时飞到她的芥子空间。这下她便是连拒绝的机会也被没收了。
“现在开始你就乖乖疗伤,其他俗物你就莫去管。待身子好些就自请下凡,红尘历练终是比在打坐能领悟的更多。至于那些延寿灵丹,你也不用怕,为师这里还是有上那么几颗。”
祈一辰话里话外是明显的关切和担忧,听及少有外露情绪的师尊现如今为自己考虑这么多,天忆咬紧下唇,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她愧疚的低下头。“弟子不孝,令师尊担心。弟子愧……”
祈一辰大摆手,用灵力将地上两人托于石台,他伸出手,像曾经天忆还是幼童时般,在她头顶大力揉搓,臉上的棱角微柔,道:“没什么愧不愧的,就算是天塌下来,都有为师给你扛着。”
天忆缓缓抬头,见祈一辰肃穆冷酷的臉面露慈善,心内一阵感动,低低唤了声:“师父。”
看到素来沉稳的小徒弟露出孩童时才有的委屈,祈一辰心下又是一叹,他这个小徒弟有多久没有露出这些表情呢?似乎从筑基后便不再有过了。
“行了,为师也不便久留。这里有大还丹,固元丹,你先好好疗伤。至于这小妖狐……”祈一辰审视天忆怀里昏睡过去的人,“她自与你有缘,你已将寿元分一半给她,你们二人命数已是相连。既然她前缘尽忘,修为尽毁,你便把她留在你缥缈峰。也算是护她。”
可聽到這話,天憶反而搖頭,言辭堅定說道:“弟子想收她為徒。”
不過不知是不是先前那幾個驚人信息的緣故,這回聽到天憶所說,祈一辰情緒並無多大起伏。他沉下雙眸:“你可是想好了?收她为徒这番事若是被门上长老和掌门知道会有什么事?”
天忆敛下万般心思,点头,“弟子自是省得。”
“那你还确定这么做吗?”
天忆不说话,但神情显然是表明她的决心。
祈一辰叹了一口气,他数百年未曾叹的气几乎在今天全用尽。“罢了罢了,这事为师就不管了。你自当好自为之吧。”说完,他一挥衣袖,人就跟来时一般大步流星走出。
望着祈一辰离去的背影,天忆将小陆楪祈放置好在一边,撑着身子朝那玄色身影深深一鞠躬。待感受到熟悉的剑意已然于缥缈峰头上消失方才直起身。她望着被搁置于台面上的药瓶,良久,终是把那修真界珍贵的八品丹药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