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昏睡中的人自梦中幽幽转醒。
她先是迷糊的眨巴眨巴眼,刚再想自己怎么会躺着的时候便听到地上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她猛地一惊,从床上跳起,不过力道过猛,眼前就黑了一下,晕乎乎的大脑更加的沉。脚步未稳,噗通一下,人又再次坐回床上。
想来看人醒没的天忆刚进门便看到这般景象,她默然一顿,待见小陆楪祈晃着脑袋的神情顿觉好笑,“起身时,不要这么急。”
听到来人的声音,细长的狐耳动了动,小陆楪祈半眯眼,再眼前重迭的影像中见到白色身影,心里顿时欢愉,她也不顾还晕着的大脑,脚下一蹬,整个人从床上飞扑,头埋在熟悉的怀抱中,不断地喊:“妈妈!妈妈!”
小陆楪祈这一扑劲道还真不小,虽然这时候天忆体内已经有三四分真气,但还是被小家伙扑的向后退了一步。她闷哼一声,想要推开小陆楪祈,手臂则是使不上力,她看着在她怀里撒娇的人,很是头痛。
这个陆楪祈,莫不是她的克星。怎么大的小的,都这般难对付。
“道友,你能否先起来。”
“妈妈,我不是道友。”小陆楪祈不依,她撒泼似的在天忆身上滚来滚去。眼见胸前的衣襟快被人滚的皱成抹布,天忆瘫着脸,把怀里人提了起来。
被人悬空的滋味很不好受,可再不好受都比眼前人冷冰冰的气息来得好。意欲要挣扎几下的小陆楪祈眼巴巴的瞅着天忆,还没等对方兴师问罪倒很是自觉的自首。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可是……”小陆楪祈拧着衣袖,看了天忆一眼,又低下头。后头的大尾巴就像主人家的心思,失落至极的垂下,金色的毛发显的略微黯淡。
天忆面部表情的凝视那可怜兮兮的耷拉下去的兽耳,身上少了个重量固然令她呼了口气,可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她这是骂也不是,不骂又显得毫无原则。
她一手颇为无奈的扶额,另一只手则把人放到地上。
一旁,小陆楪祈原先只不过是想通过撒娇免了责罚,可当她看到天忆扶额严肃的神色,她那因为计谋得逞的小确幸,迅速被担忧自责给覆盖。她抿紧下唇,绞着落到手中的衣袖,怯生生的问,“妈妈,我是又做错了什么吗?”
不到自己腰处高的小娃此刻正露着忐忑不安的神情,天忆在心内轻叹一声。罢了,这怕也是一种缘吧。
她摇摇头,脸上尽量露出温和之意,“没有,你想多了。我这只是身子还未痊愈,并不是因为你。”
“真的吗?”小陆楪祈双眼一亮,“真的不是因为妈妈讨厌我吗?”
天忆点头道:“这是自然。”
“太好了!”知道天忆并无厌恶自己,小陆楪祈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什么,神情一变,目露凶光,像个护仔得母鸡挡于天忆跟前,“对了!那个怪老头呢!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原来这孩子还记得那事。
天忆乌黑的眸子晃了晃,道:“莫要紧张,师尊他已经离开了。他是不会伤你的性命的。”
小陆楪祈哼唧了一声,不作答,然而显然是不相信天忆这话。在她看来,那个被‘妈妈’称作师尊的人断然不是一个好人。
见小陆楪祈并未将杀意消去,天忆眉头一皱,抬手于眼前人灵台一点。那杀意登时一减,原先倒竖的兽瞳也恢复了正常。她看向小陆楪祈:“凝心静气。你刚苏醒,体内妖力仍于混乱中,若不控制杀意,易被心魔操控。”
原先满是喊打喊杀的大脑被这么一点,混吨的灵台立刻变得清明,清凉的感觉令人感到很是舒服。
小陆楪祈高扬起头,拉着天忆的手,好奇道:“妈妈,妈妈!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好厉害啊!”
“刚才那是清心咒,用来静心所用。”
“静心咒?”小陆楪祈重复这三个字,眼珠子一转,摇晃著天忆的手兴奋问道:“妈妈,你能教我吗?能教我这个什么静心咒吗?”
天忆目光落在遥望自己的人,“怎么,你想学吗?”
小陆楪祈连忙道:“恩恩!想学想学。刚刚那一下下冰凉凉的好舒服啊!”
这静心咒乃是道家最为简单宁心静气的咒法,但凡炼气弟子起都是必须先学会这一法术。
听到小陆楪祈这么一说,天忆思索半响,柔声反问:“那诸如此类的法术你可想学?”
小陆楪祈不解歪头,“其他法术?”。
天忆点头,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她往陆楪祈跟前一指,一尊跟她等身高的冰雕不过眨眼便立于她二人面前,而冰雕小人的模样就跟那顶着兽耳的小娃简直是一模一样。
“就像是这般的,可想学?”
小陆楪祈瞪大着眼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冰雕,她手怯怯伸出,轻轻一点又迅速收回,指尖清亮的感觉提醒着她眼前之物确实是实物。
这下子,她是再也忍不住惊呼。
“我想学!我想学!妈妈,你快教我嘛!”她扯着天忆的手大力的晃。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小脸蛋因为兴奋变得红彤彤的
“是吗?那像是这个呢?”
紧骤然间白光一闪,数道剑影略过,寒风吹荡,银白色的三尺青锋漂浮于二人跟前。
天忆微微一笑,手握剑柄,身形一动,一声剑鸣,青白光芒气贯长虹。剑诀一引,四周温度立降。一袭白衣衬的冰肌玉骨,身上似有寒意沁透。她手执寂灭,挥出了第一剑,剑锋扫过之处冰霜肆虐,她并无使用半分灵力,即便如此,不过简单的一扫却已造成洞府内的损坏。
无奈下,天忆先收起剑势,一手将小陆楪祈托起,几步间便走到洞府外,门前的空地恰好可用来舞剑。
“你自看好,此乃太虚门的神影十三剑。”
银白色剑芒大盛,天忆反手起剑,剑如游龙,剑势势如雷霆,一起一落间,白色的太极图案形于剑影间。她的剑越来越快,身法也是愈加迅速。恍然间只能看到一白影在飘动。
此时的她,似舞却更似在武。
立于一旁的小陆楪祈凝视着几乎和剑和那天地融于一体的身影,她不觉得有些痴。若是刚才法术令她感到激动,那么现在看到天忆舞剑,她更多的感受到的是深深的震撼。
仿佛就像是天地间唯剩这一剑,唯有此一人,其他的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火红色的衣衫裙摆袖口微微垂着,无半分飘动,她抬首,迎着浅薄透彻的天光望向天忆。
那人,容颜绝美,姿容倾世,仿佛天上嫡仙。而正是这般的可人,此刻正是望向自己。
“如何,你可想学剑?”
剑?
小陆楪祈的目光恍然的扫向光芒不灭,峥鸣不断地青锋。
那,便是剑。
天忆双手捧着寂灭,看着自自己结丹后便相伴的本命仙剑,眼中冰霜消退,柔声道:“此剑名寂灭,是我取玄海铁晶,锻以异火所得本命仙剑。”
“那我也会有自己的本命仙剑吗?”
“若你成为剑修,自当会有。”
“剑修?”,小陆楪祈怔愣的看着眼前的人,“那妈妈你是剑修吗?”
“是的。吾乃太虚剑修。”
“剑修……”小陆楪祈凝视冷如冰霜的仙剑,呆呆的反问:“那我该如何学剑?如何成为剑修?”
“拜师,学剑。”
“拜…师?”
听到自己所计谋的词,天忆含笑收剑,“是的。正是拜师。陆楪祈,我且问你,你可愿拜入我门下?愿意成为我缥缈峰第一位弟子吗?”
拜师,成为弟子……
小陆楪祈依旧在恍惚,她不懂拜师是什么意思,也还不懂剑修到底是何意。然而刚刚天忆那番舞剑之意却如醍醐灌顶,点亮她心头的迷雾。她想学,她想站在眼前人的身边。
毫不犹豫的,在所有的思绪最终翻压到心底后,她向前迈了一步。不见半分嬉笑,不见半分犹疑,她说:“我愿。我愿成为剑修,我愿拜入你门下。”
“那好!从今后你便是我缥缈峰门下弟子。”子字落毕,天忆不再收敛自己元婴修士的威压。一瞬间,缥缈峰头狂风飞舞,离得最近的小陆楪祈更是直接跪在地上。
“缥缈峰并没有什么弟子门规,但,为师有三点要你牢记。第一,吾之门下这三种人必杀,不仁不义者杀,滥杀无辜者杀,此为第一条,你可记住?”
小陆楪祈顶着元婴修士的威压,即便那股可怕的压力几欲趴在地上,但她却倔强挺直背脊,不露出半分退缩之意,朗声道:“记得!”
见此天忆暗暗点头,继续说道:“第二,大道无情,人间有情,为师要你记住,我们剑修虽以杀伐之道为主,但是却需存仁之心,绝不滥杀无辜。此乃第二。你可记得?”
“记得!”
“第三,这也是你需当最为记住的!吾辈剑修修剑,剑为心,心之所指,剑之所向。是以思而出剑,剑出而无思。你,可记清?”
“记得!”
三声质问,三声肯定,冥冥之中,看不清的丝线在如同誓言般的话语下将两人之间的结再次锁紧。
今日之誓,乃明日之殇。
数百年后,曾经有人问过她今日之举是否后悔。
只见绝代风华的人惨然一笑,答曰:“悔。”
若是时间能重来,她定然不会做出此决定。那么现今的结局或许有所不同。
只可惜,这一切不能重头再来,而这声悔包含的也只有断肠的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