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启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树旁边,眉心处的滚烫和刺痛感已经消失,好似从未发生一般,但是身体上传来的一阵阵脱力感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江启挣扎着做起身,这寻常的一个动作,对于现在浑身乏力的他来说却是仿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记不清自己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到此地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还是休宁县境地吗,怎么以前从未来过?
江启定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见此地是个谷地,前方不远处是个小水潭,四周树木环绕,寂静开阔,倒是颇有一种空谷幽兰的味道。
“醒了?醒了就赶紧滚蛋,老道要打架,免得殃及鱼池,祸及己身,嘿嘿……到时还能不能再保住性命,就不一定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呵,苍老却不失中正。
有人!江启心中暮然一惊,而后便感到不悦,心中暗想道:居然敢命令小爷,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
于是便皱着眉头,缓缓地转过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背剑的老道,一身墨绿色道袍,袖口俩道金线;头发灰白,梳了一个很常见的道士髻,一个淡绿色的发簪穿过;下巴一撮山羊胡,两眉斑白,但凭着卖相不由得人不赞一声得道高人呢。
“原来是个老道士……”江启放下心来,不过心中却是恼怒那人刚才的蛮横言语,于是便对他没有好脸色,当即回了一句“要你管!”但那老道身后背负的那柄黝黑长剑,倒是更为惹眼,私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后便自顾自地依着树干,微迷上眼睛开始歇息,回复一下体力。
江启在休宁县一贯是桀骜不驯,连学堂里那个古板严厉的周先生都对他头疼不已,而且由于靠近道教圣地齐云山,道士见得不少,所以对于一身道士装扮的老道没有丝毫畏惧感。
那老道一时语塞,怒瞪着江启,良久说不出话来。
想他李子牧从横天下一生,一柄“从云木”罕逢敌手,只有那个在玉山结庐自居的武夫才能压他半头,这个无良小贼胆子倒是挺不小,无知便无畏,还真是大实话。
只是江启不知道,要不是身后的那位老道士出手相救,他现在还不知横尸何处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一个人儒家打扮的中年人突然出现在那老道士身旁不远处。
说是突然,是因为江启没看见对方是怎么出现的。这让江启心里一惊,难道遇到鬼怪了?随即就给否定了,也是大白天的哪有鬼……
难道遇见仙人了?这倒不怪江启这么想。因为靠近道教圣地,所以休宁县这地方流传有各种神仙传说,什么脚踩五彩祥云,什么御剑飞行了,总之传的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不过显然学堂周先生的教导是多么失败,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中年儒士径直走向那老道身旁,十尺之地站定,然后向那老道道了声惭愧,便闭口不言,竟是一眼也没看不远处的江启。
不过中年儒士的出现倒是打破了刚才诡异的氛围。
那中年儒士比那老道更是显得出尘,一身雪白的儒士长袍,头扎儒士方巾,七分倜傥三分风流,此时再看这一道一儒两人,不似凡人,却与那飘渺无寻的仙人无异。
江启暗自的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现在尚有些酸痛的眼睛,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老道士听闻此言,眉头一皱,语气十分的不满,气哼哼道:“好个不识时务的小贼,就不怕我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
江启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要是如此,我现在焉有命在?”
老道又是一时语塞。
这时一直在一旁浏览风景的儒士转过头,和善的对着江启说道:“小兄弟,是休宁县人吧,顺着这个方向走就能走回家了。”
“是的,是的……多谢大叔啊。”江启对这和善的中年儒士还是有好感的。从他一出现,就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对他还是比较尊敬的。
感觉休息也差不多了,况且现在天色也不晚了,江启站起来拍拍屁股头也不回的顺着穆介仁指的的方向走去,理也未理那个老道。
对于江启的无赖模样,老道李子牧虽然在修行上学究天人,但也感觉无可奈何。
江启慢条斯理的往休宁县的方向走,还显得很瘦小的身体在夕阳下的背影被拉得越来越长。只是他不知道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介仁兄,如何?”一直被江启言语挤兑说不出话,好像对刚才那些毫不关心的老道李子牧突然开口问道。
儒士名唤穆介仁,乃是老道李子牧的至交好友,本来今天相约齐云山斗法,但没想到还没开始打,天显异象,老道李子牧就撇下了穆介仁,寻气下山而来。
收回目光的穆介仁,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潜龙……”
李子牧眉目一挑,玩味笑道:“你这个迂腐书生见识倒是挺不错……此子泥宫卧龙,恰逢今日龙气迸发,亏得老道来得及时,锁住他的泥宫,慑住龙气,要不然,别说享用这天大的福气,撑死也说不定……只是想不到齐云山脚竟然会出现如此人物,隐匿人间十二年竟是没发现!此子该当出世!”
二月二,龙抬头,遇水而化形。江启十二年的怪病皆是缘系于此,每年的今日,龙气大盛,便会显于眉心,于江启感觉便是滚烫不堪,而今天则是遇水所致龙气更盛从前,几乎呼之欲出,所以才会有痛入骨髓之感。
书生可不迂腐,这个有着狂生之称的穆介仁可是天下能排进前十的大修士,而且精通望气之术。
望气不是卜卦算命。不问祸福,只看气数。江启气数朱中带紫,显然是有大气运在身。
穆介仁笑了笑,对于老友的调侃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既然上天注定让你发现这块璞玉,自是你俩的缘分,何不带其回山悉心教导,也好继承你的衣钵?道兄,须知凭风好借力,送其上青云。你也不愿沧海遗珠吧。”
老道已有一弟子,乃是李子牧早年游历天下时收养的弃婴,见到李子牧不哭不闹,只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小嘴吧唧一下吐出个气泡。顿时让道术已大成,太上忘情的李子牧心中不有一股怜爱,遂带其回山。
因为是在一片芦苇地发现他的,他的出现又好像是上天恩赐继承自己衣钵的,所以取名芦昊天。李子牧倾其所学尽教给他。芦昊天上山跟随李子牧学道二十年略有小成,可是也只有略有小成而已。至于是不是其天资愚钝天生不适合修行练道就不得为外人所知了。外人不禁唏嘘李子牧修为绝顶,传人却如此不济。
听得老友相劝,李子牧心中有了计较,江启如此璞玉如果放任其在市井蒙尘,岂不可惜?不过万事讲究一个缘字,路要怎么选关键还是在于江启自己。
李子牧看了眼远处平静的水潭,伸手一抓如龙吸水,一条红尾锦背的鲤鱼从水中激射而出,百步的距离,转瞬及至已被隔空吸在掌中,挣扎不脱。
“能不能越过龙门,化龙而去就看你的造化啦。”言毕,手一抬,这条鱼又掉禁进潭水中很快便不见了。
穆介仁见老友已做了决定也是开怀大笑。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如果子牧道兄能收得此人为徒,传其道统,倒也是可喜可贺。”
李子牧心情也是不错,呵呵直笑,不过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双眼不怀好意地看着穆介仁,说道:“既然此间事情已了,那我们继续!”说着就要抽出背后的神剑“从云木”。
穆介仁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道兄,我们刚才不是已经比试过了吗?在下还要恭喜道兄修为再上层楼。”
李子牧一愣,不过随即心中了然,放回“从云木”,高兴的像个孩子。
从齐云山顶至此,五十里的路程,李子牧只一瞬便赶到这里,相比之下,穆介仁倒是慢了些许,立判高下。
正在赶路的江启自然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自然是一无所知,
在落日的余辉下,江启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尚显稚嫩的俊秀脸庞也被映红了似的。回到原来地方看到没人,江启知道狐儿和勇哥他们几个几个已经先回去了,也就放下心来。紧赶慢赶的江启终于在城门将要关闭的前一刻回来了休宁县。回家里时天色已经快黑透了。
看着眼前洞开的大门,江启心中充满了忐忑。
“今天玩大了!不过下午发生的事绝对不能让娘知道,否则又该惹她担心了……”暗自嘀咕了一句,江启整理了下被刮破好几道口子的衣服,硬着头皮走进了家门。
果然,刚进门就看到江婉儿满脸怒容坐在屋里,桌上还有准备好的饭菜。看来由于江启的晚归,江婉儿还没吃饭。
江启很少看到娘亲如此生气,就是早些年被人骂作婊-子时也只是沉默不语,看来今天是真的生气了。江启这时才有些害怕。
江启小心翼翼的坐在桌旁,低声下气的说道:“娘亲,我回来了。”然后又有些局促不安地搓搓手。
江婉儿早先看见眼前江启如此狼狈的摸样很是生气,不过现在看到他是如此的局促不安,怒火稍降了少许。转而满眼心痛的问道:“饿坏了吧,先吃饭。”
听到娘亲这样说,江启提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下来了。在外那么长时间确实也有点饿了,看到桌上的饭菜更是饿的不行了,随即狼吞虎咽起来了。
自从江启进门便眉头紧锁的江婉儿,叹口了气,想起儿子白天的荒唐事,听说学堂周先生怒不可遏,扬言要将江启逐出学堂,让江婉儿担忧不已;狐儿,张勇他们的父母的当面责难,江婉儿只能卑谦的赔不是。
慈母多败儿…对于儿子,江婉儿是深感无奈和愧疚。由于江启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亲人,自小便多宠爱而疏于管教;再者,没有父亲对江启的影响是十分大的。所以养成了今天江启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性格。
“学堂里周先生今天让人传话说,从明天起你不用去学堂了……”
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江启听到这话,突然愣了一下,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江婉儿,好像对于娘亲的话有些不理解。
江婉儿停顿了一下,看了下儿子的表情,调整了下语气接着说道:“以后你就在家随我伺候那几亩茶园,小家小业,有个生计老老实实的生活就好……”
江启有些不太相信,问道:“娘亲?”
看到江婉儿满脸的愁容,江启终于知道他这次真的伤了娘亲的心了。
江启虽然还小,但今天有些理解娘亲的心情了。
江启那个混蛋父亲扔下娘俩相亲为命。这十多年看尽了人间冷暖的江启好像突然之间理解了娘亲的委屈,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顺着脸庞流进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江启心里对那个还没见过的面的父亲更是怨恨。然而江启却没说出来,怕惹的娘亲更不高兴。因为以前江启每次问起父亲的事,江婉儿总是沉默不语,暗自掉泪。
看到江启这样,江婉儿更是心酸不已,两人相拥而泣。
这个平常的夜晚对江启来说却是不平常,少年江启第一次对人生感到了迷茫,虽然他还小,但不能阻止他幻想自己的人生……
皓月当空,让整个休宁地界银装素裹。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少年的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