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和衣睡在那暖软的床上,此刻偌大的卧房内只有他自己一人,床边的灯已经吹灭,只留了厅中一盏小小的灯台,氤氲着暖黄的光,苏凌这几日脑子乱哄哄的,虽是疲惫,但此刻是怎么也睡不着,当下翻来又覆去。
外厅悉悉索索的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大少爷这是要起夜么?”
苏凌听是那守夜小厮的声儿,便低低的回了声不用,那小厮又去角落里窝着去了。那陈斐临走时交代过的,故而这小厮特别上心。
苏凌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床顶,明日,明日自己便可以回家了,便可以不再听这些纷纷扰扰了,他很累,无比的累,这一天过得比任何时间都长。
那人居然也跟自己一般穿到了这个时代,上辈子的自己已身心俱碎,关于这个人的连想都不愿意想。
自己的上辈子,知道那人说了无数的谎言,连高级一点的谎言都做不到,那么容易被看穿,可苏凌仍旧是愿意相信,强迫着自己去帮他圆了这些谎,他用自己一辈子的力气去维护跟陈斐这个泡沫球的爱情的假象。
然而终究是惨烈的破碎。
破碎到如今碰着关于陈斐的一点儿边都觉得灰暗绝望,一旦想到那种厌世的情绪便立刻笼罩全身。
也都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怨恨不怨恨,只是生生世世都不愿意碰罢了。
心内压抑至极的苏凌脑海里想起了那个在乡下的院子,心内难得缓和了一点,再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农家小院里的瓶瓶罐罐,苏凌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
夜深如漆,万物俱籁,苏凌也慢慢地沉入了睡眠。
第二天外面有些喧闹,苏凌昨夜到了后半夜才睡着,此刻正是好睡的时刻,被屋外的喧闹声儿吵醒,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朝外面看了看。
许是听了这里面的响动,那守夜的小厮立刻跑了进来,
“大少爷,你醒啦?”
苏凌揉了揉眼睛,有些怔忪,“什么声儿这般,吵?”
那小厮道,“还不是那马大有,跟他说了少爷仔睡觉,他非得进来。”
苏凌一听马大有的名字,自是清醒过来,连忙跟那小厮道,“你快快请他进来。”
小厮也是听话的很,听那苏凌那么一说,便不再有二话,当下就出去请那马大有了。
小厮刚出去没一会儿,那马大有便急匆匆的进来了。
“阿凌,你没事吧?”
苏凌下了床,拿过床边架子上的罩衣穿了,他身子仍痛,但还是强撑了身子下了床去,
“没事,我很好。”
那马大有一看苏凌满脸的淤青,尤其是额头上那个大包,简直要气坏了,当下叫骂,“贼婆娘!这般心狠,这都做得出来,都怪我,我没有护住你,让你平白地受了这些苦!”
苏凌只能强撑笑颜,“没事,只是,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可怖了些,其实没有,没有大碍的。”
马大有掏出了怀里的药油就要给他擦,苏凌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然擦过。
大有一双手停在了那里,只能慢慢收了回去,心下沮丧万分,自己真的是没用,一点儿都做不了,只能在马房里瞎担心,昨儿拼死去请了老夫人去救阿凌,看来也是无甚么用,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苏凌知道他自责,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把手臂伸出来左右活动,“不知道是否是昨夜睡得不好,这手臂,手臂老是酸的。”
那马大有一听复又把那药油掏出来,“这个蛇油活血化瘀再好不过,我替你推拿推拿。”
苏凌便让他做了,正搓着呢,长福从屋外走了进来,做了一个揖,“大少爷,老爷请你梳洗完毕前往老夫人处。”
苏凌当下便想拒绝,可想了想,老祖母那日昏厥,自己都不曾看过她,她那般护着自己,若是不去看她一眼便回去,真可以说是狼心狗肺了,犹豫了半晌,让小厮拿面盆巾帕进来洗漱了,让长福带他去了。
马大有送他到了那老夫人的院门处,苏凌想了想与他道,“大有,你,你能否给我备一马车,去看了老祖母,我就走了。”
马大有道,“你要的自是有,给你备着便是了,你……你是要走了?”
苏凌点了点头,跟马大有道了谢,便随着小厮进去了。
马大有怔怔地望着那大门半天不动。
老夫人的院落很是简朴,最多是院子里加了点假山盆景,其他的处处简单,比起那大夫人的院落来说可谓是简朴至极。
当然不是那周氏亏待了自己的婆婆,好歹是三品大员的老娘,那周氏纵然是看不惯也不可能做得太过分。着实是那老夫人常年修禅,不喜奢华,故而给她添置点稍微上档次点的东西,皆被她收了放于后室去了。久而久之,那周氏也随她了。
门口那儿杨嬷嬷早已候着许久了,远远地看着长福带着苏凌过来了,便迎了上去,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凌一番,眼角含泪,“可怜的孩子,快些进去罢,老祖母等你许久了。”
苏凌点点头,便跟随那杨嬷嬷进去了。
屋内熏得是檀香,虽然这天儿热了,但门窗都关的紧紧的,那苏老夫人常年卧床,身子不好,自然怕风,哪怕是一点,也得闹头疼,故而无论天热天冷,那门窗都要关紧了。留着小小的一扇玄关窗透气。
苏凌进了内室,发现陈斐也在,此刻他正和苏老夫人说着什么,惹得苏老夫人笑的都喘不过气来。
苏凌甩掉心头的不适的感觉,勉强是走了过去,心里想着,那陈斐终究是陈斐,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喜欢。
当下,跪着磕了个头,“孙儿给老祖母请安。”
陈斐闻声便转过头来,看见苏凌的一刹那,眼中一道伤痛,但仅仅是一刹那,他立刻回过头去与那苏老夫人笑着说,“娘,你瞧瞧是谁来了。”
苏老夫人耳背眼花,方才苏凌的进来她都不曾发觉,此刻听那陈斐一说,才发现苏凌跪在了地上,连忙唤了杨嬷嬷将他扶了起来,
“好孩子,你往老祖母这里坐。”
苏凌抿了抿嘴,慢慢地坐到了苏老夫人的身边,苏老夫人让陈斐往他背后加了个垫背,好歹让自己坐的更高一些,
拉过苏凌的手,苏老夫人方才的笑脸又没了,“孩子,身子还痛么?”
苏凌摇摇头,“早已经不痛了。”
苏老夫人叹气,“还骗老身,这样的青紫,看上去都痛,怎可能那么快就好,听你父亲说请大夫看过了,没伤着筋骨,好歹还算好一点。”
这孩子跟他的娘亲一般老实,自己都亏欠了他们,当年没有救下那丫头,始终是自己心头的一根刺。那丫头那般老实,怎么可能与那周氏说的那般主动勾引自个儿的儿子,分明是自己的孩子去强占了人家的身子,污了清白,还生下了这个苦命的人儿。
深居简出如苏老夫人,怎可能去跟自己那霸道的媳妇儿去对抗,可是始终是良心过不去啊,如今只能将自己这把老骨头挡在他面前,能挡多少便是多少罢。
苏老夫人想了一想,又开始伤心起来,陈斐连忙劝他,
“娘亲莫要太过伤怀了。”
那苏老夫人抹泪道,“你这孽障,若不是你便没有这般多事!”
陈斐被骂,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着劝道,“母亲骂的是,儿子这回长记性了。”
苏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这次落水,可算是你应得的,如今看来,你遭了这么一趟劫数,并不算太坏,好歹让你张张记性,莫要违了伦德。”
陈斐道,“那是,儿子记住了,儿子把脑袋里的水挤了挤,发现比以往更清明了。”
苏老夫人被他这般冷不丁一逗,心情总算又回复了点,“说的是人话,这回醒来,总算是长了记性变了性子了。”
陈斐点头,“儿子经此一次,知道了什么才是至关重要,母亲但请放心,儿子知道应该怎么做。”
话毕,看了眼苏凌,发现苏凌并不关注他,心下黯然,只转移了话题。
苏凌看见那老祖母身子没什么大碍了,自是放心了许多,于是便开口跟苏老夫人请辞道,“老祖母,看见您身子尚还健朗,孙儿便放心了,此次回来已快两日,孙儿这便回去了。”
苏老夫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乖孙儿,有志气,跟着那文州的老先生好好修学,别记挂其他的,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看来你是有学业上花功夫。”
苏凌一愣,旁边的杨嬷嬷一直朝他使眼色,心下一个通明,便知道苏老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给别人作契的事情了,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了。
“孙儿不敢松懈。”
那陈斐在一旁插话道,“母亲,过两日便是端午,便让这孩子留着两日吧,到时候府里多一口人也多热闹一些。”
苏老夫人眼角笑的弯弯的,“也是,老身好些年没走动过了,今年难得阿凌回来,这便好好准备吧,阿凌也缓两日回去,陪着老祖母热闹热闹。”
苏凌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陈斐,但看见那苏老夫人一脸兴奋的样儿,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