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伊文,擎手,黑格,达尔.......”
隧道的站台,在一片昏暗灯光的注视下,维尔娜从二十几名士兵中点出了十个,“你们跟着我去广场站。”
现在是狼时过后的又一个时辰,忙碌一天的维尔娜本想休憩一番,奈何维尔丽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在站头询问了负责巡逻的士兵,得知维尔丽去了广场站,这个残酷的消息就好像铁锤一般击打在她猝不及防的脑壳,一下子将她打懵了。
广场站有什么她又怎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那么不听话?维尔娜陰着脸召集士兵,一边祈祷她不会真的那么傻。
地面的日光与辐射会要了她的命,那个不切实际的傻瓜。
她明知道妹妹对地面很感兴趣,却也只是想当然地把它当作孩子童年的梦想,她没有任何的警告与阻拦,任由妹妹去了一个危险的地方,现在终究酿成大错,自己和妹妹一样傻。
自责已经无济于事,维尔娜收拾心情,凛声嘱咐道,“你们的职责就是带回我的妹妹.......”
“维尔娜,你需要帮助?”另一个,一个黝黑的年轻男人自黑暗中走出来,他的背后有一把老式的短步枪,这种武器可以在短短几秒将几十发子弹打出去。
维尔娜紧绷着脸看着这个身型矫健如豹的男人,眼前的男人是一个商人的年轻儿子,他跟随汉庭联盟的商队而来,这个听闻向来喜欢围猎怪物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到一个偏僻的车站,他若不是为了海洋馆的事情而来,就是有其他企图。
也许他才是抓走自己妹妹的凶手,维尔娜忍住将他扣起来的想法,只是严肃地蹦出几个字,“谢谢您的好意,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很快,另一个身影自黑暗中慢慢浮现,那是一个更加细瘦的年轻男人,他的眼睛是深深的灰绿色,嘴角带有一丝玩世不恭的浅笑。
“你的事情不就是我们的事嘛,站长大人,何必这么介怀,多一份人手,对你妹妹不是多一分帮助,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位年轻的新潜行者帮不到你们什么忙?”
维尔娜很想拒绝,这个年轻人是红场的人,他们让他来这里任外交官,负责红场与灰河站的政治往来。
他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他还和自己的两个表妹乱搞,所以他老爹把他派出来,免得这位年轻的外交官和自己的舅舅打起来。
他和那个黝黑皮肤的年轻人也算是好友,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想要帮助自己。但妹妹的失踪更让她忧心忡忡,有一个潜行者的帮助,她们的确能方便行事。
“我不会拒绝在适当的时候你们给予的必要建议,”维尔娜沉吟良久,终于松了口小,“不过我需要的是能听从我指挥的人,如果你们做不到,那很抱歉。”
“谁的地盘谁做主。”红场的外交官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广场站。这里的废墟岿然不动地立在双向通道之中,隔绝广场站与灰河站有足足三十年之久。
“这是条死路.......”黑格紧张地得出结论,“维尔丽没走这条路。”他是这些人里最年长的,也是他放维尔丽出去,作为她的长辈,他一直像爱着女儿一样爱着活蹦乱跳的维尔丽,因为她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在这条唯一的通道上也没有其他岔路或者小一点的通道,除非她能从下水管道钻过去。
“你确定她是走这条路的?”黝黑青年四处走动着,他轻轻掀开一块斜倚靠着的大石板,几只小蟑螂一溜烟儿跑了出来,但没有其他东西。
维尔娜沉着脸,她蹲在地上细细摸索着,突然她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里有脚印......”
她指着那不比成人手掌大多少的轻浅脚印,一小层薄薄的灰尘被压了下去,鞋印上还有几道不清晰的纹路。这几组凌乱的足迹在这尽头四散分布着,还有一些新土刮落的痕迹。
“她一定在不久前来过这里。”
“除了她又能有谁?”外交官轻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灰河站的小探险家,听说她八九岁的时候就一个人通过隧道到过海洋馆,勇敢得让人窒息。”
他在嘲笑我的妹妹?维尔娜压下心头的愤懑,“找一下,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几个人开始在隧道尽头的这堆石头窝里翻找着。
“这里有一个通道.......”黝黑的潜行者总算发挥了作用,他在这堵斜坡似的“石墙”上层找到了一个隐蔽的通道,他还找到了些许破烂的纤维。
这是维尔丽走的时候穿的衣服,维尔娜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攀上斜坡,自这个小通道往里看去,狭窄而弯曲的小通道仅供一个未成年的小孩通过,而且里面愈发深邃拥挤,根本无法看清楚通道究竟通往何处。
但她明白,这种地方只有维尔丽这样的野丫头才有胆子孤身前行。
另一侧的外交官发出不怀好意的干瘪笑声,“这么小的地方,我想只有站长大人可以通行,你要冒这个险嘛?”
年轻的潜行者想要出言制止自己的伙伴,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是故意激我?维尔娜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了惹他的事情,竟使得他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恶意,还是他本就有其他意图?
无论她如何想的,此刻她也明白,自己面临一个生死抉择。
放弃穿行通道,她的名誉会受到损害,她妹妹的线索也将由此断绝。
若她选择前进,她不知道前面究竟有什么。或许是通往地面的通道,传言这条通道在三十年前就因为地铁相撞而损毁,又经过三十年风敲雨打,日消月磨,想来它保持完整的概率就和人类重回地面的概率差不了多少。
而若此地真通往地面,她将面对地上强光的灼烧与辐射的侵蚀,还有无处不在的变异怪物等着一个傻瓜送上门来。
她如今是灰河站的站长,所要面对的不仅是自己的妹妹,还有如今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灰河站幸存者,该死的维尔丽,她暗自抱怨,为什么你会给我挖出出这么大的一个坑,还要让我给你擦屁股。
她咬着牙说到,“若我此行至辰时未归,你们就回去吧。”
“维尔娜站长,这样不行,我们可以选一个有经验的人.......”
“选谁,”她质问到,“选一个和我年纪一样大的女孩来送死?”维尔娜挥挥手,“我意已决,黑格,我要是无法回来,麻烦请我父亲回来暂代站长。”
黑格还想说什么,但维尔娜已经开始穿戴装备,她别着槍,套上随行携带而来的一个头套,然后向通道一点一点地挤进去。
外交官耸耸肩,仿佛对站长的行为完全没放在心上,“凡瑟家果然没有孬种,站长,我真挚地希望你能安全回归。”
黑格在一旁怒目而视,凡瑟家的女孩顶一打你这样的废物,他暗暗想到,最终他选择将怒火吞了下去,然后大步回去,他必须把这里的事告诉其他的管事人。
.......
维尔娜在通道里手脚并用,自成为站长以后,她从未如此灰头土脸,她也未曾受到如此多的划伤。
她以前会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但如今不会了。她明白,辐射会让她病变,而日光会摧毁她脆弱的双眼,若不是因为妹妹,她绝不会傻兮兮地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
她一度怀疑这里没有尽头,在抵达另一侧之前她甚至觉得这根本就是条死路,她突然有些害怕,恐惧一旦冒头,就会轻易撕裂防线,她停了下来,看着远方那狭隘的通道,她差点就奔溃了,幸运的是妹妹让她心生勇气。
维尔娜一直爬,一直爬,直至一个相对宽敞的出口映入眼帘。哦,她松了口气,手脚并用加快前行。那是一个数千见方的大厅,半坍塌的立柱上还留有几块不完整的大理石。站牌早已不翼而飞,只有一家不知卖什么的商店,不过这家商店里面也充斥着积灰。
她费力自隧道钻出,哪怕是有防护服,她也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多了数不清的红印,就好像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维尔娜擦了擦脸上的尘土与汗水,她四处寻觅,空无一人,只有几根空荡荡挂在墙边的蔓绳,以及一个楼梯。
无疑,这条梯道是通往上层的必经之路,大概也是唯一的道路。维尔娜发现除了这条路,几乎所有可能有出口的地方都被坠落的石块塞得严严实实。
走上这条路,她便很可能会踏入地面,那个曾经的梦想之地。她早已明白,在这个世界,隧道之上的只有一个活地狱。
所有地表上看起来很美好的事物,诸如晚夜之群星,逐日之耀光,深蓝之汪洋,横亘之群山,凡此种种,均带着带着致命的毒素。
念及此处,她便又忍不住抱怨自己的妹妹,为什么她总是那么不听话,为什么她偏偏对这种最危险的地方情有独钟。
她不得不继续向上攀岩,并仔细检询着蛛丝马迹,她注意到很多新近的抓痕,还有属于妹妹的踩痕,以及更多的擦口。
她的确来过这里,维尔娜抿着苍白的嘴唇,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一级阶梯刚刚越过,她又发现又更多的阶梯挡在前面。一块石头压断横梁,很快便有更多的石头迫使她绕道。
为什么还没到呀!维尔娜愤懑不已地咒骂着该死的妹妹,然后更加奋力向上攀沿。
终于,她看到一丝光线.......
在通道的上方,那道光线是如此得突兀,以至于维尔娜一下子便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从未见到过如此柔和的光,在地下铁,陪伴她多年的光多是从老旧灯泡散发的憔悴光线,又老又瘦,而这道光,年轻而且充满活力,它就像是一只挠着自己心头的修长手指。
这大概就是来自地面的光,日星的光芒。维尔娜突然有些渴望,她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念头,她该上去看看,不仅是为了妹妹,也是为了自己。
她牢牢抓住一处由于坍塌而倾斜的梯道,岩石顷刻崩塌,她随即扣住另一侧,光线近在眼前,维尔娜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发酸,即便是带了防强光的护眼镜,她依旧感受到一丝不适,这种光有点古怪,明明远处看去没有任何大碍。
维尔娜阴郁地思考着光线的问题。
按理说如今是狼时过后的猫头鹰时,地面应该处于深夜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一道光线?维尔娜停止继续攀爬,她思索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能继续上爬,为了以防万一,她又戴上老墨镜。趁着岩石缝隙,她腿上肌肉一缩,小腿一蹬,终于爬了上去。
上方离她不远处,她所未触及的地方,那是无数道白色的光线汇聚而成的世界,在她眼里,这种光就好像来自最热的炉火,不,地铁深处的炉火也不若它的百分之一亮度。
维尔娜下意识地捂住双眼,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在阴影中,这种光线似乎不怎么会灼伤人的眼睛.......
它只是单纯的光,没有其他的作用,它只是在点亮她眼中的世界。
维尔娜忘记了原先来自年轻潜行者的警告,“不要被光欺骗.......”
她全然忘却一切,只想抓住那道光。
她的手指最先触摸到那一缕光热,就好像温柔的丝线缠绕在她手上,即便是父亲的手也没有这么温暖。很快,更多的丝线向她伸来。
她向上一跃,无数的光瞬间将她包围。它们蓦然钻入维尔娜的眼瞳,就好像万千根银针插来。
她终于想起了年轻潜行者的警告,但已经晚了。无数的光如同白色的热焰灼烧着她的双眼。维尔娜发出痛苦的尖叫,她磕磕撞撞往回走去,却被一块横亘的倒塌铁椅绊倒。
她总算想起来了,如今是猫头鹰时,地面上本该没有日光,这种光也根本不像日光,它更加炽白,更加耀眼,更加凝聚,如同一道激昂的银白利刃,直直插入她的眼中。
维尔娜浑身痉挛,她挣扎着起身,聚起全身气力往前茫然跨去,她碰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膝盖被石块撞得发青。
维尔娜摔倒在地上,彻底忘了一切,忘记发青的膝盖,忘记剜心的骨痛,忘记失踪的妹妹,她只是被眼睛和膝盖的剧烈疼痛所折磨。
久久挣扎之后,她被一根断裂的大理石钩住,再也平衡不住自己,她跌落梯道之中,黑暗随即吞噬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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