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么呀?快走, 别让公子久等。”传话的老嬷招手催促,先出了门槛。
乔瑾忙振作,起身道:“好的。”
梳理长发的秋月咬唇,她捏着梳子, 很不是滋味,干巴巴问:“公子又传你做什么?”
白天那事儿,他估计要训我呢。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 答:“兴许叫我沏茶吧。”
“又沏茶?”秋月捏紧梳子,勉强笑了笑, 恳切道:“等改天有空了,妹妹能不能教一教我?”
“沏茶吗?”
秋月点点头,苦恼说:“我想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没问题!”乔瑾爽快答应, 笑说:“何必等‘改天’?今晚赶得及就今天, 赶不及就明天,我沏茶给姐姐喝。”
念及对方喜欢张诚, 秋月竭力摒弃郁懑,故作轻快道:“好啊。那你去吧,仔细迟了公子恼。”
乔瑾挥挥手, 惦记着画稿,她匆匆赶到上房,却在门口碰见往外走的张诚, 后者以手势悄悄示意, 乔瑾跟随其退至阶下, 纳闷问:“诚哥, 怎么了?”
“公子已经沐浴了,在看书。”张诚压低嗓门。
乔瑾颔首:“哦。”
“机灵点儿,懂么?”苦于男女有别,有些话张诚难以出口。
乔瑾屏住呼吸,懂了!她欲言又止,倍感无力,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诚误以为姑娘害羞,便安慰:“别怕,进去吧,公子是极好的人,不会为难你。”
“嗯。”
其实,乔瑾莫名信任谢正钦,她只担心被责骂,而非其它。
须臾
乔瑾习惯性敲了敲门,禀道:“公子,奴婢乔瑾求见。”
“进来。”房内传出低沉浑厚的嗓音。
“是。”
乔瑾深吸一口气,迈进门槛一扫,行至靠窗的书桌前,规规矩矩道:“给公子请安。”
“唔。”谢正钦头也不抬。他身穿白色中衣,取下了紫金冠,以竹青银云纹带束发,腰背挺直,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俊朗出众,清贵非凡。
确实英俊!难怪牵动了府里不知多少女子的芳心。乔瑾略打量几眼,客观评价。
下一刻她才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的画稿!
霎时,乔瑾不由自主靠近一步,伸了伸手,又克制地缩回。
“公子?”乔瑾微笑着,毕恭毕敬问:“您可要用茶?”
谢正钦仍未抬头,淡淡“唔”了一声。
“奴婢马上沏茶!”
急于取得对方谅解讨回画,乔瑾下足了功夫,认认真真沏茶,双手奉上道:“公子,请用茶。”
“搁着。”谢正钦吩咐。他盯着画纸,忽略通篇“错字”,审视木炭所绘的首饰。
乔瑾屏息等了半晌,见对方埋头琢磨,便好奇问:“您认为哪儿不妥吗?”
谢正钦摇摇头,食指轻敲画上的素描效果图,疑惑道:“我不了解女子首饰,只是觉得你的画作与众不同,这个簪子看着……有些像活的,很逼真。”
活的?
乔瑾靠近了些,俯视自己的设计,略一思索,便明白对方指的是立体感。
谢正钦饶有兴趣地问:“说来听听,你是怎么做到的?”
素描技巧吗?关于绘画,乔瑾懂得并不多,只简单学过素描,用以设计首饰。
“不肯说?”谢正钦尾音上扬。
乔瑾想了想,鼓足勇气小声问:“如果说了,您能不能把画还给奴婢?”
谢正钦问:“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
“是!”乔瑾重重点头。
谢正钦莞尔,并未答复,而是威严催促:“你先说!”
乔瑾沉吟片刻,临时有了个主张。她想了想,尽量简练地解释:“这是一根设想中的簪子,用黑、白、灰三色绘制,在光照下,三色依次对应簪子的暗处、明亮处、以及明暗间的过渡,分别称作暗面、亮面、灰面。”语毕,她期待地望着对方。
然而,分隔时空的鸿沟深不可测,谢正钦未能完全理解,他坦率表示:“前所未闻,我听得不是太清楚。”
乔瑾苦恼皱眉,四下里扫了扫,眼睛一亮,拿起砚台旁的鱼藻纹青瓷笔洗,朝谢正钦面前一放,她指了指旁边的烛台,说:“看,烛光从那儿照过来,笔洗的这一片迎着光,是明亮的,落在画上为白色;背光处为暗,落在画上为黑色;余下明暗之间,是过渡的灰色。”
谢正钦目不转睛,神态专注。
乔瑾竭尽所能,比划着继续说:“总而言之,簪子之所以看着‘活’,是因为它突出了黑白灰、明暗对比强烈,若想更逼真,过渡时需用细致的由浅及深的灰。”
“原来如此。”谢正钦拿起笔洗,对着烛光反复转动,若有所思,低声说:“所以你用木炭作画。”
“对!”乔瑾高兴地笑了笑,意外感受到为人师的乐趣,顺口告知:“木炭作笔,用之前得仔细磨平棱角,以免划破画纸。”
谢正钦点点头,随即问:“谁教你这些的?”
乔瑾一愣,笑意渐渐淡去,沉默半晌。她依计行事,郑重答:“家母。”
“哦?”四目对视,谢正钦眼神深邃,顿了顿,他递还画稿,若无其事说:“原来是家传绝技。”
物归原主,乔瑾却毫无喜色,她捏紧画稿,咬咬牙,毅然决然,双膝跪下了!
谢正钦早料到有这一刻,面不改色,缓缓问:“你这是何意?”
“奴婢该死,身世不得已撒了谎,一直想坦白,但不敢,求公子宽恕。”乔瑾低着头,屏息凝神,心如擂鼓。
“为何不敢?”
乔瑾据实答:“怕王管事的手段。”
“王茂兴?”
“嗯。”
谢正钦冷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避免日后过于被动,乔瑾决定表明这一世的身世,她哀伤告知:“奴婢乔瑾,英州西岭镇人士,九岁时娘亲病故,父亲是秀才,坐馆为孩童开蒙,平日与兄嫂同住。去年末,镇上突发寒疫,短短半月便尸堆成山,哀鸿满路,人人自危,家父不幸染病身亡,可恨兄嫂绝情无义,竟贱卖家产,偷偷随大众离乡躲避瘟疫了!奴婢当时惊惶失措、饥寒交迫,无奈卖身葬父。”
谢正钦沉着脸,一言不发。
乔瑾见状,肃穆道:“如今瘟灾过去了,想必亲友邻居已陆续回乡,您若不信——”
“不必。”谢正钦平静打断,和缓说:“你知书达理,又这么瘦弱,西院却说你是跟着父母跑江湖卖艺的,甚荒唐。”
东奔西走风吹日晒,怎养得出白皙无暇的娇弱女儿?谢正钦叹道:“原来是秀才的掌上明珠,难怪了。”
掌上明珠?
乔瑾苦笑,不由得忆起百般宠爱自己的父母,感慨万千,黯然神伤。
“你能坦白,这很好。”谢正钦满意地伸手,意欲搀扶。
然而,乔瑾情绪低落,忽见对方伸手,会错了意,慌忙把画稿往背后藏!
房内一片死寂,大眼对大眼,两人都愣住了。
谢正钦回神,挑眉问:“难道你怕本公子抢东西?”
乔瑾忙摇头,虚心请教:“那您刚才……?”
“自个儿起来!”谢正钦别开脸。生平第一次,他主动搀扶却遭拒,滋味难言。
“哦!哦。”乔瑾恍然大悟,一咕噜起身,诚挚道:“多谢公子不予追究,奴婢感激不尽!”
谢正钦喝了口茶,狐疑问:“你是秀才的女儿,字写得挺好,但为何大多是错的?”
如果自称天外灵魂,他一准认为我疯了……乔瑾无法,只能编谎,硬着头皮解释:“家父母自幼手把手地教,可奴婢嫌笔划繁琐,就删改了些,便于快速书写。”
“简直胡闹!”
谢正钦难以置信,可亲眼目睹了,又不得不信。他皱眉,突然问:“有朝一日,倘若你兄嫂找来临城、带你回——”
“不!不行!”乔瑾断然拒绝,她从不敢指望所谓的兄嫂,心惊胆战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求您行行好,千万别答应。父母逝世,兄嫂便是家长,但危急关头,他们连父亲都能舍弃,妹妹算什么?跟着他们,我将来不知被卖去什么地方!”
谢正钦深以为然,严肃道:“安心待在谢府,无论谁来赎你,我也不答应。”
“多谢公子。”乔瑾松了口气,紧绷至今,她有些累,想靠一靠身边的桌沿。不料,楠木书桌打磨得十分光滑,她一下子没靠稳,猛一个踉跄!
这回不幸,谢正钦离得远,书桌太宽大,他够不着。
乔瑾整个人往后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