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 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 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 该怎么做, 懂吧?”
相处多日, 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 为避免激怒对方,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 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 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 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提心吊胆, 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许佩兰蹙眉,再问:“那,可会梳妆?厨艺呢?”
乔瑾咬咬牙,硬着头皮哀伤答:“奴婢娘亲去得早、父亲亦病逝,无人教导梳妆打扮。下厨只会做几样家常饭菜。”
许佩兰自是失望,草草吩咐:“小姗,带她下去,先学规矩。”
“是。”李小姗福了福,招呼乔瑾:“走吧。”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奴婢告退。”
两丫鬟离去后,许佩兰疲惫侧躺,闭目养神说:“算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寒酸畏缩、毫无才艺,加之身子尚未长开,南院那位主一贯眼高于顶,岂会看上她?你个混账,真真办的好差事!”
王茂兴理亏,耷拉着眉眼,再三认错求饶。
另一处,乔瑾低眉顺目,努力表现自己“无知怯懦、沉默寡言”,亦步亦趋地跟随李小姗。
“夫人虽好,但咱们做丫鬟的可不能偷奸耍滑,若是被管事抓住,轻则罚月钱、挨板子,重则发卖!适龄的更惨,配个烂小厮,一辈子翻不了身。”李小姗翘起下巴,滔滔不绝。
乔瑾认真配合:“多谢姐姐教诲,我绝不敢犯的。”
“你从端茶递水学起,谢府不苛待下人,只要好好伺候,日子不难过的。”
“我记住了。”乔瑾频频点头,借机观察沿途的亭台楼阁、假山花木。
李小姗颇觉有脸,一路端着架子训导,往下房而去,但行至曲廊出口时,却迎面撞上一行人——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