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楚十九岁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妈妈与一台打了官司, 辞去少儿节目组编导工作,宣布投身娱乐圈, 要做一名经纪人。
妹妹时敏被全球顶尖大学录取,一个人扛着行李飞出国求学。
他则在学校食堂吃饭时, 偶然间抬头,看到了电视上一闪而过的笑脸。
时楚掉了手中的勺子, 身边的一切景物声音统统消失, 只剩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心中却发了疯似的,在热血中奔腾,呼啸:“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那是某台的午间娱乐新闻简报,时楚回过神, 颤抖着手抓起手机。
网速慢的让他抓狂,他顾不上吃饭,跑出食堂,站在风口,高举着手机,试图让信号强一点,让他好重看这期的娱乐新闻。
他要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
视频极卡,时楚在寒风中吹了快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那个女人。
仍是能令他不自觉屏住呼吸的脸, 她骨子里烧着不服输的火, 女人的自主倔强, 以及野心,都在那双眼睛里,掩藏在浅浅的笑意下。
她有张极好的脸,美人在骨不在皮。
时楚的手指尖划过她的脸颊,脑中构想着,如何将她的美放大,突出,令她光艳夺目。
她现在的妆容不好,看得出她现在的化妆师只懂追求目前的流行,廉价的美,千篇一律,遮挡了她眉眼原本该有的妩媚。
她本是媚而不俗,野性与温柔并存的女人,奈何被工厂流水线一般的妆容给毁了一半。
这则新闻标题为:话剧《燕归》经典重开,大胆启用新人,注入新血液。
画外音一直在介绍话剧《燕归》,介绍完了,时楚才听到这个叫杨鹤的话剧演员说道:“很高兴能和一些老艺术家共同演出,能够学到很多。”
普普通通一句话,时楚听了三遍。
他脸冻得通红,手指也麻木了。时楚哈了哈手,拨了时枫的电话:“爸,话剧《燕归》了解吗?我这边有场吗?”
“只在国家剧院出演。”时枫问,“你又对话剧感兴趣了?”
时楚:“我回去!”
“你不是要考试吗?”
时楚读的是医大,临近期末,考试压力非常大。
在看见杨鹤之前的那一秒,他还在做考试复习计划,然而看到杨鹤的那一刹那,时楚顿悟了。
“我还学什么!”时楚说,“我找到人生目标了。”
时枫:“……你要做什么?”
“回去跟你说。”
时楚飞速办了退学手续,回到首都连看了十天《燕归》话剧演出,终于被时枫揪回了家。
时枫罕见的怒了:“你干什么?你退学了?!”
“我报了培训学校。”时楚说,“你不用管我,我有自己的主意。”
“……培训学校?”时枫怔道,“戏剧表演吗?”
“化妆造型啊。”时楚像是在发光,他一念成佛了,“我找到自己要走的道了,就那一眼。”
“哪一眼?”
“最美的人。”时楚说,“爸,你相信吗?有的人,她身上会发光。我就看了一眼,哗的一下,我魂儿就跑了!”
时枫一脸我知道了,他翻开话剧演员的名单,问道:“你看上了哪一个?”
“你这是什么语气?”时楚不满道,“什么叫看上哪一个?这叫爱!”
时枫:“呵呵。这个吗?杨鹤?”
画册上,有杨鹤的剧照和介绍。
科班出身,刚大学毕业的新生代演员。
哦,人家大学毕业了……起码有二十三岁。
时枫又看了看这个十九岁的臭小子,一阵无语:“……”
果然是他的儿子,跟他一样,一心动就看上个年纪比自己大的。
“想好了?”时枫问。
时楚惊奇:“爸,你这么平静?我退学了,正经八百的,我现在要去学化妆。”
“……然后呢?”时枫面上不动,问道。
“然后来国家剧院,给她当御用化妆师!”时楚指着剧照讲道,“这个妆根本不适合她!不是我夸张,我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她适合什么,她需要什么!爸,你看吧,给她机会,她一定能飞高的!她很有野心,她像我妈一样,身上有种张力!张力!!”
时枫一巴掌拍他脑壳上:“闭嘴。”
“我会把路走好的。”时楚说,“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爸你放心吧!”
“时楚。”时枫说,“你是因为家里能做后盾,所以才这么任性。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
“我无所谓我放弃了什么。”时楚瞪眼道,“哪怕是金山银山,这些东西我放弃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我知道我要追求什么!她终于来了,她是我的梦想,我知道你们无法了解,我也没想着让你们了解,我没跟她说过话,但我知道,我了解他。”
“你有病。”时枫简短评价,“所以,为了让你冷静一下,从现在开始,家里不会帮你一丝一毫。”。
“……”时楚闭上眼,旋即点头,“意料之中,爸爸再见。”
“你身上有多少钱?”
“够活。”时楚这么说道,他笑了起来,“爸,我追求梦想去了!”
时敏过年回家,去国家剧院见了时楚。
他现在是国家剧院的一个见习化妆师。
后台化妆间地方狭小,非常拥挤。
时敏看到时楚腰上别着一圈化妆刷,端着眼影盘,正在扯着嗓子说话,声音沙哑。
时敏默默退出去,买了瓶水,扭开盖子扶着让时楚,时楚一口气灌了半瓶。
“你回来了!”时楚拉着她介绍,“杨姐你看,这是我妹妹,在国外上学,这是放假回来了。”
时敏皱眉问道:“你现在住哪?”
“等会儿说,你先出去等会儿。”他推着时敏出去,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用化名,要是有人问,你别多说。”
时楚在市郊租了间房子,只有九平方。
时敏偷偷给他塞了钱,让他换个地方住。
“就这点?”时楚点了点,嗤笑一声,“这点钱支撑不了房租的,现在我不赚钱,这钱还是留着我改善生活吧。”
那是时楚和杨鹤最艰难的时期,全靠自己打拼,厚着脸皮抢资源,抓住一切机会,玩命地付出,他俩都为了梦想而狂热。
只是,时楚的梦想是杨鹤,而杨鹤的梦想,是演戏本身。
后来,杨鹤被知名导演相中,得到了出演大投资电影中女配角的机会。
杨鹤的条件是:“带上楚扬,给他做跟组化妆师的机会。”
那是时楚的化名。
导演同意了。
从这部电影开始,他们的事业才踏上正轨。
也就是这部电影,杨鹤在事业上升期,承认了与新锐化妆师的恋情。
时楚二十二岁时,和杨鹤在风雨变幻的娱乐圈站稳了脚,杨鹤拿到生涯第一座最佳女主奖杯后,他用回了自己的原名,带着她回到了家,并请张女士出山,做杨鹤的金牌经纪人。
杨鹤和最大的娱乐公司签约了,身边是最优秀的化妆师和手握顶级资源的金牌经纪人。
她迎来了事业的腾飞期,梦一般的黄金事业期。
然而,她却在时楚再次带她回家见家长时,说道:“我要和时楚分手。”
时楚半点不惊讶,只是笑着,在旁边静静听着。
张女士皱眉:“为什么?”
她天天和杨鹤在一起,她知道,这个姑娘和儿子还相爱。
“因为对他不公平。”杨鹤说,“他的所有是我,但我无法给他所有。我在我的追求和他之间选择了很久,但不管怎样选择,对他都不公平。我没有他爱我那么爱他,长痛不如短痛,我要离开。”
“时楚呢?”张女士看向儿子。
时楚淡淡道:“……我尊重她的选择。”
因为他知道,杨鹤还爱他,他也知道,她追求的,是更美好的东西。
人都有梦想,有人的梦想是爱,如他。有人的梦想是事业,是表演艺术本身,如她。
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她选择不去牺牲他,她是正确的,也是温柔的。
“我还喜欢你。”杨鹤说。
时楚笑:“我知道。”
当骆明镜抛来那束玫瑰时,时楚的手在颤抖。
他使劲伸着手,看着那束灼眼的玫瑰,他一定要,一定要……
在宾客的低呼声中,他和何西的手指尖划到了那束玫瑰,玫瑰飞了出去,飞向杨鹤那个方向。
杨鹤下意识伸出手,抱到了那束玫瑰花。
时楚声音发抖:“鹤子……”
他害怕,他从未有如此害怕,他怕她会把手中的花送出去。
杨鹤怔然许久,走到时楚面前。
“给你。”
杨鹤说道:“给你吧,你不是,一直盼着。”
“……有、有盼头吗?”时楚紧张问道。
杨鹤笑:“你猜呢?”
她没给答案,宾客不敢乱猜。
唯有时敏,轻轻对骆明镜说:“今年应该能成。”
“……她为什么突然转变想法了?”
“因为她……”时敏笑着,说道,“在我哥身上发现了一件东西,我哥一直带着的东西。”
杨鹤重伤养病期间,一日在边疆小医院里醒来,看到时楚歪在她病床边睡着了。
边疆天寒地冻,他的外套却在她床被上盖着。
杨鹤慢慢扯过衣服,想要给他盖上,却被他胸口内里口袋一角硌到了手。
那是……两枚婚戒。
杨鹤震惊。
是他当初买的婚戒,已经……十年了。
他每天都带着,每天都放在心口处的口袋里,衣服没有口袋的,他就自己缝一个,如同这件衣服。
每天如此,不嫌麻烦。
暖流涌上心头,涌出眼眶。
“时楚。”她轻轻唤道,“你这么好,我该怎么还。”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最初的梦想,无边无际,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终点。
“时楚,我有了新的梦想。”
从此以后,我的梦想,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