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和守军细说死守企沙的计划和意义,一边让卢如平向杜聿明处发报,他要杜聿明将简要作战计划转发给桂林行营的白崇禧。因为这封电报,早就睡下的白崇禧被参谋叫起,他看过电报并无不妥——投入的资源很少,最多是一个师左右的兵力以及十数枚鱼雷。对于陆军来说,那些鱼雷留着也是留着,不在海里打掉再无其他意义。只是事情并不是他点头就可以下令的,钦州湾驻防是件大事,这必须通报给参谋长林蔚,于是他又让人把林蔚请来了。
拿着88军司令部转发来的电报,林蔚一看抬头就说话了,“建生兄,这李汉盛可是叛国啊。”
桂林冬天晚上不暖和,半夜折腾起来就为这潜艇发来的一封电报,林蔚心中有些不快。白崇禧见此笑道:“叛国确实是叛国,可人家好歹在钦州外海守了一天,打沉了好几艘日本船。现在鱼雷没了,再守已无可能。南宁恰好又有鱼雷,九十多公里的路程杜光亭保证能在明天晚上送到,有鱼雷的话潜艇还能再守一两天,这对……”
“鱼雷可不便宜啊。”白崇禧说话间,林蔚耐着性子扫完整封电报,最后吐了这么一句。“一枚鱼雷说是要五六万马克,十五枚就是八九十万马克近千万国币啊。”林蔚感叹价钱不菲,就在白崇禧皱眉头要反驳时,他却意外的道:“我是没意见,建生兄怎么看?”
“若蔚公没有意见,我就给海防处打电话了。”白崇禧嘴上说的客气,说话的同时已经招呼吴祖堂接总机了,电话一接通他就道:“我是白健生……,是。请徐处长拨调十五枚鱼雷到钦州湾,运输的话……,哦…,好,好。请从速办理。”
白崇禧本来还担心徐祖善不知道情况,没想到88军的人已在海防处等着了。杜聿明派来的人是候腾,他见徐祖善挂了电话,笑眯眯的给他递上一支烟,“辛苦徐处长了。”
“哪有辛苦。”徐祖善忽然被任命为广西海防处处长本就意外,对于下面的事并不太管,他一边接候腾的烟一边道,“候长官,我就有一个要求,车上给我留个位置,我要去看看。”
“看看,”候腾大讶。“徐处长要去看什么?”
“看那艘潜艇啊。”徐祖善笑道,“世界各国以德国潜艇为最优,而这艘U-38又是德国最新式潜艇,我二十多年前就译编了一部潜艇的著作,对它实在是好奇啊……”
没想到还有好这口的,候腾笑道,“这没问题,还请徐处长马上给仓库打电话吧。”
“就不打电话了。”徐祖善利索的起身:“咱们现在就去仓库,提了货就走。”
海防处战备仓库在南宁城外,候腾出了海防处带队的司机杜柏青正在等着。淞沪退下来之后她不能驾驶坦克,就一直在军部做文书并客串杜聿明的司机,久而久之杜夫人有了意见,于是又回到了部队货运处,驾驶技术越发娴熟。把鱼雷运到钦州湾不是小事,夜间看不清路、白天则是日机轰炸,保险起见,候腾特别叫上了她。
“跟着我走,马上去装货。”候腾一出来就给杜柏青打了一声招呼,八辆货车,她是头头。
后半夜月色越来越明朗,半夜两点钟的时候,四条鱼雷全吊了出来,524团的机枪手在林祥光的教导下也学会了换枪管调射速,还打光了几箱子弹。看着那带着曳光弹的火链,团长巢威心里方才舒服了些——李孔荣提出要他死守企沙一天这个要求时,他感觉自己上了福建佬的大当。
他虽然没有参加过淞沪会战,可也清楚当初罗店反登陆是个什么惨状,在日军的舰炮下,524团若死守很可能全军覆没。不要说十挺机枪,就是二十挺机枪他也不干这买卖,心疼部队是一,怕办不到是二。好在刚刚到达一个电话命令给了他一些希望:师长答应师预备队和重火力连夜调到企沙来。
“巢兄,我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站在潜艇舰桥上,李孔荣指着蒋菁、刘纯巽还有电讯员陈益良大声说话。蒋菁和刘纯巽的任务是在岸上观察日本海军的情况,而正电官卢如平的下属陈益良则负责用备用电台把情况发到U-38。
“汉盛兄请放心,”站在岸边的巢威看向身边三个年轻人,“他们肯定万无一失。”
“那就明晚再会。”李孔荣敬礼之后开始下令:“绞锚,备伡……;双伡微速后退……”
在李孔荣的命令下,U-38落地良久的铁锚哗啦啦收起,七十多米长身躯在电机作用下又一次活了过来。一艘兵舰不冒烟、可以悄无声息的后退再次让注视它的人震惊,在惊讶的目光中,潜艇退出了黄泥潭,利索的一个九十度转向后,没入夜色里不见了。
虽然知道明天晚上潜艇还会回来,可从艇上下来的蒋菁几个看着潜艇远去心好像也走了;而看了一晚上戏的士兵则在军官的命令下回驻工事,开始明天白天的备战。李孔荣也想着白天,潜艇穿越那层单薄的水雷线后,他开始搜寻企沙外海六海里处的布雷地点。
月色下的大海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垫子那般起起伏伏,远处望去整个海面黑漆漆一片,近处看则是白茫茫一片。周期性的海潮声中,他循着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布雷的布雷艇,黑暗中有人向潜艇挥手,他于是慢慢靠了过去。
“情况如何?”李孔荣对着那个影子道,他感觉这应该是黎玉玺。
“报告长官,已经完成三分之二。”是萧长浚的声音,之后还有刘永仁。“报告长官,大概还要一个小时,预计天亮前能布好。”
“怎么这么慢?”李孔荣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布设水雷和扔深水炸弹一样只需设定定深,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扔的时候位置要间隔开,太大不起作用,太小浪费水雷。
“长官,原先的铁链深度不够。”刘永仁答道,“我们没办法只能找粗一些麻绳拴上,雷链不耐久也没有办法了。”
“深度……”李孔荣这才焕然大悟。这里和钦州湾湾口附近的水深是不一样的。水雷和深弹的不同是水雷需要固定,深一点的地方就需要更长些的链子。“绳子能敖多久?”李孔荣虽然不怕失去牵绊的水雷满海面飘,可也担心雷阵撑不了两天就散了。
“报告长官,老渔民说这绳子浸十几天没有问题,久了就不知道了。”萧长浚大声道,伴着他的说话声,一枚水雷抛了下去,激起一片水花。
“十几天够了。”李孔荣又看了海面上布雷船,它们已经排成一个大大的方阵,布一颗雷就挪几十米位置,在命令柴油主机启动充电后,他把舰桥交给了当值的高光佑,自己钻下去补觉了。时间已是凌晨三点过几分,他本以为日军要来应该是在拂晓,可睡下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被叫醒。
“怎么回事?”潜艇已经下潜,柴油机也已关闭,控制舱人人处于战斗位置。
“我……听到了飞机声。”虽然被批评,可高光佑还是按值日表当值,是他命令潜艇下潜的。
“你确定是飞机?”李孔荣并是不相信高光佑的报告,而是在想日本人到底在玩哪出。
“是飞机发动机的声音,”高光佑肯定道,“从西面掠过,我就马上让下潜了。”
舰桥后方的冬园站台虽有20mm高速机炮,但李孔荣并不认为靠它能和飞机死磕。他点了点头:“你做得对。”然后又捏了把汗:“好在我们在黄泥潭的时候飞机没来……。对了,刘永仁呢?”他看到海图桌的位置没人,当即想起自己的导航官还在外面。
“还在布雷。”苏镜湖也是在睡觉被叫起来的,“现在怎么办?”
“长官,爆炸声……”水听室林濂藩冲出来说话,他在耳机里听到炸弹爆炸声。
‘上面完了’,李孔荣闻言就闪出这个念头同时心中一空,肯定是日本飞机趁着月色在海面上搜寻自己,高光佑警觉下潜了,可那些布雷艇却无法下潜。想到刘永仁还在海面上,他咬了咬牙道:“马上上浮,把林祥光叫起来,20炮准备。”
没想到李孔荣会上浮,苏镜湖凝视他一眼才转头道:“主水柜排水,上浮。”
为了不触及鱼雷,U-38只能趣÷阁直的缓缓上浮,可此时海面上已是地狱。数架日机正在上空盘旋,大多数布雷艇都翻沉了,没有翻沉的大家也弃船跳水。月色下这些秃鹰将毫无反抗的布雷艇一一击沉后,又开始扫射海面上的布雷队士兵。
海面上飘着的布雷艇碎片着火燃烧,士兵们更被打的哇哇大叫,这时候U-38冲出海面,猛然浮了上来。水密门打开后,最先出舱的林祥光和薛奎光立即冲到舰桥后方站台给20炮上弹,20炮很快就对空打出一道火链,而李孔荣则站在舰桥上大喊:“刘永仁!刘永仁……”
月色明朗,星空灿烂,借着这个背景,一架来不及闪避或者不想闪避的飞机被曳光弹打了个正着,带着日式飞机的薄皮本性,这架飞机很快一被击中就着火并马上半空殉爆,最后带着火雨落下。这时候刘永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航向三四零,全速!”李孔荣认准方位快速的朝舱内下令,而后又向身后吼道:“拦住他们,不需投弹!不需投弹!”
“是,长官!”水手长薛奎光操作着机炮,炮口喷出一团团橘黄色的膛焰,而带着曳光弹的火链也从这团火焰里激射而出,卷向星空上盘旋着飞机。
“萨你内!”李孔荣自己给了自己一拳,他此时才觉得不和飞机对打不等于不能给潜艇多装几门20机炮,如果能多两门机炮,此时自己被日机炸弹击中的概率将大大减少。这时候想什么都是没用的,好在刘永仁落水位置并不远,几分钟的功夫,他就爬上了甲板。
“进舱!进舱!!”李孔荣挥手大喊,不只刘永仁一人上来了,其他的落水士兵彷徨后爬上了甲板。
‘呜——!’俯冲的发动机发出嚎叫,终于有一架飞机强制进入俯冲状态。李孔荣顿觉得头皮发炸,他撕着嗓子对传声筒大喝:“左满舵!马上左满舵!!”
飞机在俯冲,潜艇则在转向,高速下潜艇转弯甚快,不知是日机投弹不中还是无弹可投,李孔荣最终只听到机枪子弹打在甲板上的‘当当’声。此时他已来不及想这些事情了,他一把将刘永仁拉入舰桥后就道:“准备下潜!准备下潜!!”
刘永仁最先滑了下去,而后是林祥光和薛奎光,他们直接把机炮扔在那里,哪怕子弹未打完、枪口没盖防水塞。最后李孔荣刚要入舱时一只手从围壳外伸了进来,还有一些听不明白的大喊声。他正想把这人拉进舰桥,却又是一连串‘当当当’的子弹声,这只手立即缩了回去,见此他毫不犹豫的入舱,快速关上水密门。
舱内轮机长苏镜湖正对高压气泵手下着命令,其他人则满脸惊恐。闻到一丝血腥味,他问道“谁中了枪?”
“祥…祥光中枪了。”高光佑道,刚才他想上去李孔荣不许——理由是三个指挥官要留一个。
“严重吗?”李孔荣面色突变。从德国到现在,这是第一个伤员。
“不算很严重,是一上去就中了枪,撑到现在流了不少血,军医说可能会残废。”还在擦汗的薛奎光说出了原委,他们是最先出舱的,刚好有一架飞机掠过。
“不会残废的,我们有盘尼西林。”李孔荣松了口气,他说罢又看向浑身湿透的刘永仁,再道:“即便残废,我们也救回了永仁。”
“长…官……”刘永仁这次吓得真是够呛,说话不但打颤还打嗝,“上面…厄——还…有…很多…厄——很多…兄弟…”
“他们不是我们的兄弟,你才是。”李孔荣面色默然,他往前走了两步,摘下自己的军帽,弹了弹放在了海图桌上。清冷的灯光下,他最后道:“你死了我会心疼,他们死了我只有遗憾。懂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