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孔荣给出的答案让控制舱里每个人都心头一震,刘永仁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前舱传来林祥光的惨叫声。李孔荣当即大踏步走向前舱,他、薛奎光还有高光佑也跟了过去。军官们走了,阀门前的何树铎悄声问苏镜湖:“长官,日本人飞机走了我们再上去不行吗?”
“去!”苏镜湖啐了他一口。“想死不要拉着大家,还上去?刚才全艇上下差点就陪了葬。”
苏镜湖骂过也去了前舱,何树铎晃着脑袋依旧不懂,水听室戴着耳机的林濂藩探出头来,“水雷引信有保险时间,刚才救刘长官撞了好几次雷,幸好引信没启动,不然我们全死了……”
林濂藩一说撞雷,几个心中还想上浮救人的小年轻顿时色变,而何树铎差点给了自己一耳光,只是再想到海面上那些布雷兵肯定要死光,几个人背上突然升起一股凉气。
“怎么样?”军官舱内,林祥光被两个水兵压着,裤管已经剪开了,军医陈顺奇正在处理伤势。大概是要取子弹,林祥光一边挣扎一边喊叫,血淌到了甲板上。
李孔荣的出现没有打扰陈顺奇分毫,他必须趁着麻醉把子弹取出来。只有一旁看着的廖士斓道:“报告长官:说是子弹太深,碰到骨头了。”
“去,让轮机长装一盏灯。”军官生活舱就在艇长室的隔壁,靠近艇艏的地方。这里虽然比士官、水兵舱更加舒适,但光线一样不足。想到医院手术室用的无影灯,李孔荣就觉得要加灯,他这边正说,‘当’的一声,取出的子弹被扔到了盘子里。
“好了。好了。”林祥光似乎已经晕了过去,满头大汗的陈顺奇一边对他说一边看着李孔荣。
“处理完伤口向我报告。”李孔荣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自己的二副丢掉一条腿。他说完又让刘永仁去换衣服,然后在艇长室一边喝咖啡一边写今天的日志,只当刘永仁再来。
“坐下吧。”李孔荣收起日志,再给刘永仁倒了一杯咖啡。“说说布雷的情况。”
“布雷……”换掉湿透的衣服、捧着发烫的咖啡,刘永仁似乎好上了不少,最少不再发颤打嗝。他道:“大部分布完了,可能在各船衔接的地方会有些一些空隙?”
“空隙会有多大?”李孔荣把自己的趣÷阁给他,又给他一张纸。
“空隙……”恢复正常的刘永仁接过趣÷阁利索的在纸上画了一个带缺口的正方形图形,每一个黑点就是一颗水雷,黑点与黑点之间的间隔在五十米左右。因为当时的安排是每艘船负责十颗雷,总共五百米,所以在五百米的最后,存在一到两枚水雷的空隙。
“是缺一颗还是缺两颗?”李孔荣看过示意图追问道,他希望是一颗,最好不要超过两颗。
“晚上远了看不清楚。”刘永仁道。“我附近的两艘船报数报到了九,其他的船就不知道了。”
“好吧,我让林濂藩试一试,看看声呐能不能确定这些水雷的间隙。”李孔荣不得不作罢,水雷阵即便补的不严密,他也没有办法补救,他接着又问道:“水雷的定深是开始就设置好的,还是补的时候再设置?还有引信怎么启动?”
“是设好定深才装上船的。引信在下水前启动,听黎……说布下后有一到两小时的保险时间。”刘永仁知道李孔荣担心那些与船同沉的水雷,但定深和引信启动只是一方面,就怕有布设好的水雷被沉船压住了铁链,使得水雷无法达到定深位置只在水底漂浮,真要有这样的情况,那肯定会要U-38的命。他正色道:“长官,我担心布好了的水雷被沉船压住,飘在水底,所以……”
“我也担心啊。”李孔荣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好在下潜之后的U-38已经不在雷区,现在能用的办法,无非是靠主动声呐一点点探测了。压下这个心思,李孔荣又问起另外一件要事:“钦州湾的布雷情况你清楚了吗,明天晚上能平安进去?”
“清楚。他们给了我一张雷区分布图。”刘永仁道,“其实靠近海岸的地方都没有布雷,岸上有陆军工事,他们不开火我们就能进去。”
“那就好。”两件关心的事情问完,李孔荣最后道。“你先去休息吧,天亮日本人就要来。”
“是,长官。”刘永仁起身端正的敬了一个礼才走,也没提救援海面布雷队的事情。
天色大亮的时候,昨天晚上出海布雷的水兵大部分回到陆地,他们不是游回去的,而是被海浪送回来的。这些尸首带着各种各样的姿势遍布企沙的沙滩,而在他们的上方,一架九六式水上侦察机低低掠过,它大概是想开火的,可看到只是一群尸体,飞行员又放弃这个打算,机头微微一扬,利落的振翅而去。
此时的沙滩,经过海浪一夜的洗刷,早就不见了昨日炮火的痕迹,唯有海滩北面的企沙镇能看见昨日炮击留下的大大小小弹坑,而经过一夜的加固,镇子北面那些单薄的工事上又垒高了几层泥土。
“真是惨啊!”放下望远镜的524团团长巢威看着海滩上布雷兵的尸体又一次的叹气:昨天晚上十条布雷船出去,活着回来的连十个人都不到。
“团座,我怎么老感觉上了福建佬的当啊?”二营长熊仲武知道今天的作战任务——守住企沙通往龙门港的要隘,确保明天晚上己方兵舰能安全进入钦州湾。在舰炮和飞机的压制下,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
“差不多了。”巢威之前也觉得自己好像上了当,可桂林行营白老总既然下达了死守命令,他也就什么怨言了。再说在哪里不是打日本人,企沙再怎么小也是广西的地方。他掏出昨天晚上李孔荣给的骆驼香烟,递了一支给熊仲武,然后笑道:“最少人家还给我们烟抽,蒋委员长给过我们什么?不把我们消耗光他是不会罢休的。”
骆驼香烟在美国卖八美分一包,算是好烟了。巢威只留了五条,其他都发了下去,今天部队吃早饭的时候每个人加发五根烟,士兵们当即乐了,有知情的说这种美国烟是海军给的,还说只要能守住阵地,明天早上一人一包烟,一时间全团都乐乐呵呵。
香醇的高档烟让熊仲武暂时忘却了埋怨,只是烟仅仅燃到一半,山顶的观察哨就报告日本人来了。他走出掩体一看,碧空之上全是日本人飞机,这些飞机越飞越近,三架一排、三架一排,像乌云一般压顶而来。他下意思的骂了一句扑街,扔掉香烟和巢威一起闪进了掩体。仿佛是同时,凄厉的炸弹坠落声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中,整个天地都震颤起来。
熊仲武看到了日本飞机,却没有看到密密麻麻往企沙海滩逼近的日军登陆船团。与昨天不同,今日他们是势在必得,而那艘魔鬼般的支那潜水艇,按照这些天它所发射的鱼雷计算,它所携带的鱼雷应该打光了,即便没有打光也剩下不多。在不可能获得深水炸弹补充、也没有更好搜敌办法的情况下,海军和陆军一致认为宁愿被击沉几艘运输船,也要尽快登陆以减少陆战损失。于是乎,除了海口的四艘驱逐舰调至第5舰队外,日本海军的阵容没有多大改变。
七点三十分,派出扫雷队扫除沿岸水雷的同时,除四艘新调来的、备有三十六枚深弹的驱逐舰四处搜敌外,剩余的六艘驱逐舰三艘轻巡洋舰开始对企沙进行密集炮击。虽说做好被支那潜水艇击沉的准备,但九艘炮击的日舰还是一边炮击一边高速机动,生怕被突如其来的鱼雷击中。日本人畏潜艇如虎,U-38却在进行冒险之旅——彻底搜索昨夜布下的雷阵。
“左五度,把定。”李孔荣下达着舵令。他浑身是汗,从凌晨四点开始,U-38就在用主动声呐绕着雷区标注每一颗水雷的位置。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水雷的体积并不大,主动声呐要找到他们,一定要靠的够近,可靠近,很可能其他地方又会冒出别的水雷。工作如此危险本不该做,只是不做就无法利用雷阵避敌,于是花了三个多小时,U-38最终标注了一百八十七颗水雷。
“汉盛,我们绕了一圈了。”苏镜湖看罢磁罗经,特意提醒李孔荣潜艇已绕着雷阵转了一圈。
“是啊,绕了一圈。”李孔荣擦汗。绕了一圈只找到一百八十七颗水雷,剩下六十三颗要么布置在更里面一些的位置,要么就沉到了海底。
“长官,日本人正在炮击,我们什么时候进攻船团?”高光佑问道。按照岸上观察所发来的电报,九艘日舰在雷阵前方一海里以外的地方炮击企沙,运输船团则在这九艘不断开炮的日舰之后,由旗舰、一艘高雄级重巡和四艘驱逐舰环绕保护。潜艇上只有六枚鱼雷,若要达到最大杀敌效果,自然应该击沉运输船。
“不,不。”击沉运输船是李孔荣自己确定的攻击策略,但他今天不想这么做。“给企沙那边发报,让他们密切注意日军旗舰高雄级重巡的位置,今天我们就拿他开刀。”
“重巡?”高光佑吃惊,其他人也吃惊。不是说重巡不能作为目标,而是要在无数军舰商船中找准高速机动的重巡绝非易事,毕竟军舰的螺旋桨声大致一样,只是大小不同。
“你能不能找到这艘重巡?”李孔荣目光看向水听室的林濂藩,这是他的分内事。
“长官,我……我不知道。”李孔荣看着林濂藩,其他人也看着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海校生,额头顿时冒出汗来,下意思吐出一句‘不知道’来。
“先发报,不行的话那就先拿那几艘开炮的驱逐舰开刀。”李孔荣也知道这确实很难,可手上只有六枚鱼雷的他必须要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击沉旗舰,对登陆作战会有一些迟滞作用。
海底的U-38通过漂浮天线发出电文,和昨天一样,电报刚刚发出,鸟海号上的高频无线电测向仪就监测到了无线电的大致方位,但和昨天不同的是,正电官佐野不敢再强烈建议司令官派出驱逐舰进行搜敌攻击,他只是将无线电发出的方位大致报告便退下了,一切行动都要等第5舰队司令官高须四郎中将定夺。
“山口君,你是说支那潜水艇发报是一个陷阱?”舰桥上,腰挎军刀、手戴白手套的高须四郎完全是一副名将做派。昨天他还在海口坐镇,但扬陆失利,今天他不得不亲自指挥。
“是的,阁下。”山口多闻一夜未眠,眼睛里满是血丝。“支那指挥官非常狡猾,昨天整个舰队静默之后,他发出无线电诱使我们启动轮机进行搜敌,然后击沉了春风号……”
“可潜水艇藏在海面以下,无线电波无法穿透海水,他是怎么发出电波的?”高须四郎说着自己的疑惑——山口多闻汇报的时候说当时海面全是搜敌小艇,却没有人看到支那潜水艇天线。
“可能是……”山口多闻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困惑中苦涩的道:“应该是有些水兵搜敌时不太认真,没有看到潜水艇伸出的天线吧。”
“山口君是我们的勇将,支那人只有一艘潜水艇,我们要打起……”高须四郎和不少人谈过,他发现人人都对那艘支那潜水艇颇为恐惧,特别是陆军,而他的想法则是应该打起精神,击沉这艘潜水艇,可他鼓劲的话还没有说完,传声筒里就传来观测员的喊声:“发现鱼雷!前方发现鱼雷……”
“鱼雷?!”高须四郎仅仅是吃惊,山口多闻却跳了起来。蔚蓝的海面上,一道雪白的雷迹肆无忌惮的由西自东而来,它的目标不是船团,而是船团前方正在炮击的长良号。这艘五千多吨的轻巡正以二十四节的航速一边机动一边开炮。虽然每艘军舰都加派了瞭望手,可谁也没发现支那潜水艇的潜望镜,当瞭望手发现鱼雷时已经晚了——鱼雷击中长良号炸出一团高过舰桥的火光,之后这艘轻巡的舰首便消失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