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陀斐特都,陀斐特城。
医生走进特殊病房,照常沉默地查数据,出了病房,照常向摩洛摇头。
摩洛低声问:“怎么样?”
“全脑死亡,没办法。”医生回答他,“我们只能挽救他的数据,救不了他的灵魂。”
摩洛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默默推门进了病房。
疗养病房里一片纯白。
立式疗养舱里装满了浓稠的浅绿色疗养液,粗细各异的导液管在舱内曲折穿行。舱体中部围起一圈暗绿色的不透明遮挡带,只露出病人的肩膀以上、膝盖以下。
舱内的固定绑带将克洛斯牵起,像牵起一个沉睡的木偶。
木偶的脑电图已经静息了四天。哪怕用外力维持心跳、呼吸,也是徒劳。
病房里有一把椅子,背朝房门,正对疗养舱。格拉西亚坐在椅子里,双肘搭在扶手上,沉默地凝视面前的舱体。
疗养舱的反光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一个满眼血丝、满脸胡茬的阴郁活鬼。
他已经连着四天没睡了。
哪怕身体改造过,也不能这么干熬啊。
“咳。”摩洛小小地出一个声音试探他。
要是像上次那样直接开口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格拉西亚再掐一次脖子,一头撞到墙上。
上次没撞出毛病是他侥幸,这一次他不想冒险了。
“干什么。”格拉西亚的语气像个死人。
照这样下去,也离死不远了。
摩洛走到窗边,站定,眺望屋外葱茏的陀斐特山景:“你怎么安排?”
“他不能死。”格拉西亚回答他。
这么多天来,他翻来覆去就这一个回答。
摩洛猜到了他的回答,微微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格拉西亚。你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好的玩具罢了。外面还有千千万万的玩具呢。”
“我还没有玩腻。”格拉西亚声音变低,语气森然,“我还没打算放手。”
噢,没有玩腻。
摩洛笑了。
他又想起克洛斯刚送过来的时候疗养舱给出的诊断结果:
枪伤感染、神经灼断、脏器损坏、残留体内的各种兴奋剂……
还有肉眼可见的残缺耳廓。
连玩具都照顾不好,你玩什么玩。
但他的语气很平和:“疗养舱留住的只是他的数据,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格拉西亚如此回应他,“你闭嘴。”
摩洛停顿片刻,换了话题:“威尔西已经抓到了,你不审审?”
格拉西亚没理他。
“他化名田狼,杀了赛科,为的是找到机会杀死西可,抹去自己的污点……唉,什么人啊,”摩洛的神色难掩厌恶,“克洛斯替你顶了锅,不然现在被骂渣男的就是你了。你们这些人,还不是克洛斯没有背景、好欺负……”
“闭嘴,摩洛。”格拉西亚打断了他的话,“听清楚了?闭嘴。”
摩洛现对方的情绪出现起伏,明智地保持安静,贴墙向门口移动,准备开溜。
“今天是第几天?”格拉西亚突然问。
摩洛脚步没停:“第四天。怎么了?”
他离门口就差一点点。
安全地带。
“站住。”格拉西亚的语气像命令。
摩洛悻悻地停下脚步,但抓住了门把手:“怎么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格拉西亚问。
这是他四天来无数次向他问。
摩洛叹了口气:“我先和你确认一个事实,你问的是面前这个陀斐特的克洛斯,对吧?”
格拉西亚侧过头,抬了抬眼皮,黑色的瞳孔从眼帘的阴影里折出一道光。
摩洛懂了。
他骂他:“废话。”
摩洛不和情绪异常的人计较。
经过无数次的重复,他已经提炼出了重点内容:“克洛斯是我的朋友。他是陀斐特人,没有亲友,却和我很合得来,所以我乐于不求回报地帮他。不过他脸皮薄,我不常打扰他,一般等他主动来找我。”
格拉西亚没有说话。
这段话他听了无数遍。
他弯下腰身,按住前额,面对地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摩洛从没见过格拉西亚这副模样。
他忍了忍,没忍住,向对方追问:“克洛斯为什么去维尔林西亚?你们怎么会遇上?”
同样的问题他也问了无数遍,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他没告诉我,不过肯定是大事,不然他不会找我帮忙。”摩洛按着门把手,“希望你帮他解决了。”
沉默。
“一定是一段愉快温暖的回忆。”摩洛放缓了声音,“他从来没伤害过其他人,唯一的梦想就是想做个普通人罢了。”
格拉西亚抬起头来,从疗养舱的反光面里盯住摩洛,黑色瞳孔在疗养液里融化,像一滩彻底污染的锈绿色死水。
他问:“你在暗示什么?”
摩洛按下门把手,心中窜上一股勇气:“认清现实吧,格拉西亚!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被你拖进这种破事里,结局早就注定了!”
话音未落,他夺门而逃。
房门静默地合上了。
格拉西亚没有动。
强烈的不甘和莫名的痛苦咬噬他的心脏。
他低估了威尔西的能力,也高估了克洛斯的承受力。
他判断失误,苦果要由他自己承担。
格拉西亚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洁白的瓷砖刺得他眼睛作痛。
耳道里的传音粒打断了他的思路。
“艺术家,”鬼医向他致以问候,“当地时间好。最近在忙什么呢?”
格拉西亚挂断了通讯。
他没时间闲扯。
但鬼医锲而不舍地打来了第二个通讯:“我想谈谈上次和你一起的小跟班。”
“说。”格拉西亚惜字如金。
“我坦白,上次你们进入‘雪原’的时候,我不仅检测了他的身体状态,还做了实时跟踪。”鬼医告诉他,“不会对他有健康影响,只是扩充了我的数据平台,仅此而已。前些天我参加一个封闭的讨论会,直到今天才现他的数据……很不对劲。”
“所以?”
“也许我可以帮你。”鬼医只说了这一句。
通讯器两端都沉默着。
良久,格拉西亚开口了:“怎么帮?”
“我先告诉你结论。”鬼医停顿片刻,“现在的数据也许还有救。注意,不是一定,而是也许。我需要先见到他本人。”
“你在哪里?”
“维尔林西亚,维月六号。医疗技术媲美拱桥座的十医星。”
“什么条件?”
“我是一名无私的医生。”鬼医诚恳地回应他,“我对原生人类很感兴趣。”
疗养舱的系统已经封闭,形成一个暂时的独立维生系统,方便整舱运输。
摩洛着病房里的外部零件清理出门,徒留一个孤零零的疗养舱立在屋里,皱眉紧皱:“全脑死亡,哪还有救。你放过他吧。”
格拉西亚盯着病房门,语气轻描淡写:“我只是去。”
去,顺便做个治疗。活了最好,死了不亏,是这意思吗?
摩洛暗自在心里叹气:“谁是主治医生?”
“维尔林西亚的鬼医。”
“可信吗?”
“合作过几次了。”
运输人员进了病房,推着疗养舱离开房间,前往货梯。
“你知不知道,格拉西亚。”摩洛轻声叹气,“我昨晚梦见克洛斯了。”
格拉西亚瞥了他一眼:“哦?”
“他说,不想再当普通人了。”
格拉西亚嘴角微动,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晚了。”
“当普通人明明挺好的。”摩洛转身倚在光洁的走廊墙壁上,从怀里打开卷烟盒,抽出一支含卡西-酮的卷烟,在鼻尖轻嗅,“你我,陀斐特城主,做了这么多年,我享受什么了?我度假度到一半都得去处理你们那些破事儿!”
格拉西亚低低地咳了一声:“辛苦。”
“‘辛苦’就完事了,是吧?”摩洛鼻腔里出一声冷哼,“说真的,有时候我也想当普通人。”
“去啊。让我,你的结局能比他好到哪去。”格拉西亚也倚到墙壁上,目送运输人员推着疗养舱走远,“你想死在哪颗星?”
“我想好好地活着。”摩洛叼住卷烟。
“还不因为他是个‘普通人’。”格拉西亚向对方伸手要烟,“他如果是陀斐特的管理者,能沦落到自己亲自上阵?”
“我也可以亲自上阵!”摩洛抽了一支卷烟递给对方,“只是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是主观问题,能不能才是客观问题。”格拉西亚接过卷烟,满鼻子都是烟叶的植物气息,“他不能。至少孤身去维尔林西亚说明他不能——他没有能力解决自己遇到的困境。”
“他遇到什么了?”摩洛又一次试图从格拉西亚口中打探信息,“他遇到的是普通人该遇到的困境吗?”
“什么该不该的,”格拉西亚的语气半是嘲讽半是怜悯,薄脆的卷烟被他渐渐捏紧,“困境可不在乎你有没有能力应对。”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