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飞机停在停机坪时,除了破旧我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飞行员吊儿郎当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着我们在本来禁烟的机舱里抽烟的时候,除了觉得不靠谱之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当这看起来不靠谱的飞行员驾着这架破飞机冲上夜空的时候,我们三个紧张了。
郑勇斜靠在舷窗边,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不停地看表。宁志没完没了地翻着出发前徐卫东给的那沓资料。我正在想该找个怎样的话题,来打破这种紧张带来的沉默,宁志用胳膊肘捣了捣我说:“这地方你去过没?”
他把手里的地图铺在我面前,我接过来一看,不禁有些头大。
那地方位于甘肃与宁夏的交界处,我们曾在档案室里见过,该地区有无数宗枪支制售的案例,从民国初年到现在就没消停过。尤其是地图上这个地方: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开始收缴流落在民间的枪支,这个地方是一朵奇葩,年年缴枪都大丰收,而且年年增产。问题这丰收的不是小麦、高粱或者水稻,而是要人命的枪支弹药。
更夸张的是,新中国成立初收缴的,就是当年美国支援国民党军队的武器。收缴到现在,还是这些东西,连型号都没变过,就那么几样。鬼才知道新中国成立前盘踞于此的军阀马鸿逵到底藏了多少军火。当然,其中也有明显的仿制品出现,后来越仿越像,到现在就真假难辨了。
要知道,这批次型号的军火都是为了战争用的,普通的治安警察怎么会有能与之抗衡的武器?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资料显示,贩售集团正打算把这些枪支通过售卖网销往内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心里有块石头压得越来越沉,一时有些心烦,把地图往宁志怀里一塞,说:“没去过。”
郑勇抢过地图看了一会儿说:“谁没事跑这种地方去?”
这是我们三个第一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执行任务,本来都有些紧张。加上之前徐卫东的那一声狮吼,更让我们心有余悸,到现在都不敢轻易说点儿稍微轻松的玩笑话,只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震耳的引擎声中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翻看着那个矿场的卫星地图,不停地在脑海中架构着地形,想象着可能会遇到的危机,越想越乱,越乱越拼命想。
郑勇烦躁地站起来,使劲儿拍着舱壁吼:“真他妈慢,还要闷多久?”
刚才抽烟的飞行员打开舱门,探出头说:“抓紧了,我们赶赶时间,不舒服就吐到椅子下面的桶里,一会儿到了地方,自己把自己吐的带走丢外面去。”没等我们细问,“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飞机猛然提速,机身不规律地抖动起来。宁志就不行了,脸色煞白忍着胃里的翻腾。我说:“你拿着你的桶找地儿吐去。”
宁志挣扎着从座位底下摸出一只套着塑料袋的小铁桶,扶着椅子在机舱尾部找了个角落,一头扎到桶里,再也没有出来。
飞机降落在平凉时已经是深夜。舱门刚打开,一个理着平头、扛着少校军衔的军官迎了上来。简单的寒暄之后,我和郑勇搀起宁志,随他上了一辆没挂牌照的越野车。
车窗上贴着深色车膜,一路朝北飞驰着。坐在副驾位上的少校军官扭头对我们说:“三位首长,我就不客套了,我叫孙强,我们现在直接去那个矿场。”
我下意识地瞥了眼他的肩章,他叫我们首长,一定是向他下达命令的人特意强调了我们三人的重要性。我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多严重?”
“二十多号人,躲在一个废弃矿场的生活办公区里,我们还没惊动他们。”他大概看出我们的疑惑,自顾自点了支烟,抽了口说,“哦,说是生活办公区,就是一个将近300平米的院子,里面围着一圈房子。据可靠的情报,他们已经造出数量惊人的枪械,藏匿在某处,具体流向现在还不清楚。我们请示上级,上级说派专人来帮我们把把关,没想到……你们这么年轻。”
宁志说:“我们不是首长,级别……和你差不多,对了,车里能抽烟吗?”
孙强忙给我们让烟,我摆摆手说:“我不抽。”孙强帮宁志点了一支烟,接着说:“这个团伙是最近几个月才由几个小团伙凑在一起的。以前是各玩各的,凑在一起后,他们整合的不仅是造枪的机器设备,也包括各种势力关系,比以前要难对付得多,不过也好,这样可以一网打尽。”
“这伙人你们交过手没有?有没有活口?”我一直惦记着那个柬埔寨人洪古,希望得到更多关于此人的情报。但在不确定孙强是否知道我们的任务核心前,我不能说太多。
孙强摇摇头说:“没有,上面不让打草惊蛇,务必一勺烩。不过你们来之前,北京的一个首长指示我们尽量留活口,唉……这就麻烦了,这个命令一旦传下去,我们的战士手下就会留情,对那伙人留情,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见徐卫东已经跟他提过留活口的事,那么不妨告诉他原因,于是说:“因为这团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人,如果拿下他,以后这样的案子会少很多,我们会少流血,少牺牲。”
孙强眼睛一亮,大概想问点儿什么,职业的敏感度使得他还是没有问出口,说:“好,好,我们一定配合,我这就传命令下去,希望明年不会再有战斗减员。”
“那你们的计划呢?”我问。
“因为地势比较复杂,我们提前一天就设置了包围圈,等到晚上一网打尽。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外围还有人,一旦行动起来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郑勇问:“咱们多少人?”
孙强说:“一个县中队,除了留守和执勤的,全都来了,一共三十人。”
郑勇说:“算我们三个了吗?”
“没有。”孙强迟疑了一下说,“我直说吧,你们是上面派来的,我必须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你们不能直接参加行动。”
郑勇跳起来一把揪住孙强的胳膊说:“你什么意思?”
孙强看了一眼郑勇的手,由他揪着,说:“请问哪位是秦川?”
我这才想起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向他介绍过我们三人,忙说:“我就是秦川。”我瞪了郑勇一眼,郑勇不服气地松开了孙强的袖子。
孙强整了整衣服说:“上面的确是让你们参加行动,但是得听我统一指挥。你们出了事,我担不起,所以请你理解。”
我说:“能出什么事?”
孙强抽了口烟说:“这一带枪支制售猖獗,打击任务一直由我们中队执行。我们中队编制五十人,每年都补满,每年都得补。这次就算加上你们三个,也只有四十七人。”
他一句话让我们陷入了沉默,按照他说的人数,他们今年到现在已经牺牲了六人。
一直以来,我最担心自己被分配到这种单位,觉得这种县级中队不过是和普通的治安警察差不多:节日期间巡巡逻,维护地方治安,处理几个喝醉闹事的小混混儿,最多也就是协助刑警追捕个逃犯而已。现在才知道,他们也要面对真正意义的暴徒,也要流血、牺牲。
郑勇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孙强的胳膊说:“刚才真不好意思,你别见怪。”
孙强笑笑没吭声。宁志靠在头枕上闭目养神,时而抽口烟,一言不发。我偷偷用胳膊捣了捣他,他眼都没睁地说:“你们聊你们的,我在听,顺便构地形图。”
两小时后,车子开始减速,关闭了大灯缓缓驶下公路,在几乎看不见路的夜色中又向前行驶了大概五六公里的样子停了下来。下车后发现这是一条年久失修的柏油路,路两旁是直刺夜空的钻天杨。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儿地往脖领子里灌,我把衣领竖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抵御着北风的侵袭。
孙强往手上哈着热气:“真他妈冷。”在原地蹦了几下说,“这条路是这个矿废弃前为了满足货物运输自己修的。”他冲司机摆摆手,车子无声无息地掉头,消失在夜色中。
郑勇像是被点了穴一般,耸着肩膀、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地戳在地上。
我说:“你没事吧。”
“他一南方人,哪儿领教过这种天气。”宁志拍拍郑勇的后背说,“长见识吧?”
郑勇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别他妈动我,我适应一下就好了。”
我努力适应了一下黑暗,勉强看到脚下的路。宁志拿着夜视望远镜转圈看了一圈,说:“黄土高坡在陕北吧?”
孙强说:“这里地形差不多,地广人稀,深沟很多,很容易藏人藏物。三位跟紧我。”
我们跟着孙强走下公路,穿过一片不知名的灌木,猫着腰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二百多米后,前面浓墨一般的夜色中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操他妈。”
孙强压低声音对那个方向说:“他妈死了没人埋。”
那边闻声稍稍嘈杂了起来,吸溜鼻涕和咳嗽声此起彼伏,很明显不止一个人。那个声音说:“队长,接到北京来的首长了?”
我们又向前摸了几米,见到了埋伏在沟里的数十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宁志自语道:“操他妈,他妈死了没人埋。”频频点头赞许,“你们这口令真是性感啊,得把这经验带回去,这种口令有意思多了,还解压。”
郑勇扭头对身旁的宁志说:“操他妈。”宁志马上接道:“他妈死了没人埋。”他俩一本正经地握了握手,宁志说:“同志,可找到你了。”
孙强笑着说:“让你们见笑了,没办法,这地方的人贼着呢,要是听见有人说‘口令’两个字,人家就明白这儿埋伏了人。”
我说:“我们的武器呢?”
孙强丢给我们一人一件防弹衣:“你们先穿。”然后对身边一个战士说:“去把枪拿来给首长。”
郑勇赶忙接过去一件套上。我把防弹衣穿好说:“你们最近一次大的行动是什么情况?”我想通过以前的作战经验,来判断孙强及其部下以及对手的特点。
孙强说:“半年前在另一个地方,差不多一样的事,我们埋伏的战士发觉有人过来,在对口令的时候被发现,结果对方直接扔过来一颗*,当场炸死我们一个战士,残了一个。”
这时,一个战士过来递给我们一人一支八一式自动步枪和几个装满子弹的弹匣,轻声对孙强说:“队长,五点了,没一点儿动静了。”
我问:“他们几点熄的灯?”
那个战士说:“夜里两点多,现在应该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有没有哨?”
“据我们观察,没有。”
宁志拿着夜视望远镜看向那个方向:“要是我,不可能不放几个哨。”宁志又看了一会儿说,“至少有两个地方可以设狙击手,要格外留意。”
“对,还是要提高警惕。”我对宁志说,“把图画出来,尤其是可能埋伏狙击手的地方要标出来,让每个战士都了解位置,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孙强搓着手看着宁志说:“还是你们水平高,这都能构图。”他回头对战士们说:“看到没有?北京来的首长牛逼不?”
几个战士惊喜地看着宁志,低声说:“牛逼。”
宁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下收起望远镜,很快画了一张草图出来给大家讲解并传阅着。孙强见时间差不多,说:“准备行动,我们计划是包围,能生擒就生擒,尽量避免火力冲突。”
我检查了下枪械和*,分别与宁志、郑勇确定枪械没有问题后说:“你下命令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