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大乱,到处都是喊杀声求饶声,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这座刚恢复一点生机的都城变成了地狱。
在地狱某个无人关注的地方,在一间地下暗室里,那里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庄言抱着乐芳菲,不停给她擦汗,过一会儿又喂她喝水,然后继续擦汗...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准备了两个水袋,两个人用三天绰绰有余,但是眼下不行了,这才刚到就被乐芳菲喝干了一袋子。
摇了摇水袋,庄言把空了的水袋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个水袋继续给乐芳菲灌水。
庄言皱眉想了一会,想起来这个宅子前院里有一口水井,后院还有一个湖,水应该是不用发愁了。
待第二个水袋也空了,庄言把乐芳菲放下,提着水袋来到暗室出口,循着乐芳菲的操作,打开暗室的入口,先站在出口处听了一会动静,确认外面杂乱的声音距离很远,这才放心地从暗室出来。
来到院子里,自然就能看到外面的火光,那些声音也被放大,庄言仰头望着赤红的夜空,先是神情激动后竟然渐渐平静下来,眼神越来越清明。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
庄言去前院取了井水,他没有考虑过用后院的湖水。如果乐芳菲此时醒着,必然会提醒他要用后院湖水而不是前院井水。
水井用过后的痕迹比较明显也很难掩盖,若是在白天很容易被人发现,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可惜庄言以前没有经历过动乱,没有相关的经验。
庄言提着两个满满的水袋回到暗室,继续把乐芳菲抱在怀里,重复着擦汗喂水这两个步骤。
暗室里的油灯似乎燃烧不尽,不知过了多久,乐芳菲终于不再发汗,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庄言摸了摸乐芳菲的额头,感觉温度在下降,知道乐芳菲已经度过解毒最凶狠的步骤,接下来只等余毒慢慢清掉就可以了。
乐芳菲这会儿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迷。等她醒来,体内的毒素差不多就清光了。
乐芳菲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庄言从箱子找了衣服出来给她换上,又捡了一条大氅盖在她身上。安顿好乐芳菲后,庄言拿起自己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根用黑布包着的棍子放在乐芳菲身边。
那是梁王剑。
离开偏殿的时候,乐芳菲把梁王剑带到正殿交给了庄言。但是庄言不打算带走梁王剑,把它留给了乐芳菲。
做完这些,庄言背上包袱离开了暗室。
他站在院子里倾听了一会外面的声音,然后毅然决然地跳入后院的小湖,潜入了水中...
庄言不想等了,他要立刻离开梁都出城搬救兵。
梁都城外某座山林里有一处村庄,因地处偏僻加之山地难走,村子十分封闭,村里的人往往几个月甚至一整年都不出村。村子里有个小山谷物产丰富,保证了村民的衣食温饱。
但也因为太过偏僻,没什么人愿意嫁过来,村子里的人要么迁移走了,要么孤身到老死,村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少。
不过,虽然这个村子小,但村东头却还有一座土地庙。土地庙存在了很多年,却并未年久失,不是因为村民虔诚,而是有人在维护。
深夜里,村子静悄悄,山谷里也静悄悄,只有土地庙与往日不同,院子里居然停了一辆马车。
土地庙后院的屋子里,车渠子正站着看孔先生摆弄棋盘。
孔先生跟前摆着黑白两罐棋盘,不时在棋盘上落下白子或黑子,只是他并不是在跟自己下棋,而是在布局。
车渠子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胸闷,索性悄悄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里,车渠子仰头望着都城的方向,隔着山林什么都看不到,就连那边的夜色也看不到。
就在今日晚膳后,孔先生忽然要外出,只带了车渠子和几名近卫便离开了因园,一路不停来到这座土地庙。
这里是孔先生的秘密藏身点之一,只有孔先生、车渠子和庄言才知道。
直到安然到达,孔先生才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国人正在攻打梁都。
车渠子没有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在前世里也发生了这件事。只是跟今生不一样,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后,车渠子和乐芳菲便是葬身在这场动乱中。
为什么会提前十年?为什么是现在?
车渠子懊恼无比,同时也充满了迷茫。
车渠子还没有意识到,当他提前把霍小飞带到孔先生面前时一切便与前世不同了。
今晚之事,不仅车渠子失算了,就连孔先生也失算了。
自从御弟元吉第一次现身梁都,孔先生便派人盯着他,一直在猜测元吉要做什么,明明掌握了先手却还是满盘皆输。
孔先生逃了自己的命,但失了梁都便是输。
他并不担心都城里的那些人,也不担心梁宫里的晋王太后和九王子。晋王太后年事已高,活得很久了。晋王有好几个儿子,更何况九王子并不是晋王的亲生儿子。
虽然没有证据,但孔先生知道赵国人攻打梁都必然有御弟元吉的帮助。
孔先生有些心惊御弟元吉的手段,居然能在梁都郊外藏下数千赵人,他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这么多数量的赵人是怎么潜伏进梁国的。
在这件事上,车渠子也提不出什么想法,毕竟前世里他死在了赵国人的刀下。
为了安全起见,孔先生没有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他准备等过几天事态平息一些在想办法。
孔先生猜测现在的因园肯定已经被赵国人包围了。
留在因园里的人不知道孔先生去哪里了,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土地庙,留在外面的人只有九王子庄言知道这里,但孔先生相信庄言不会出卖他。
事实上,应急藏身处不止这一处,还有另外四个地方,庄言也不能肯定孔先生就藏在这里。
其实想到晋王太后和九王子庄言的时候,孔先生认为他们很可能已经殉国。
经过不停地推演,孔先生大致猜测出了赵国派来攻打梁都的人选,若是晋王太后和庄言落在那个人手里,多半是活不了的。
夜色越来越浓,车渠子仍然站在院子里,身心疲惫却毫无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侍卫带了一个人过来。车渠子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九王子庄言。
庄言此刻有些狼狈。
他从都城出来后先去了郊北大营,在那里发现了满营的尸体和没了头的李阔。他自然没拿到李阔的亲笔调令和虎符。
庄言往因园的方向探行了一段,果然发现了赵国人,并探听到他们没有抓到孔先生,便猜测孔先生应该是在几个藏身处之一。
庄言确实猜不到孔先生会藏在哪一个地方,只能一个个找过去。这个无名村的土地庙是庄言寻找的第三处藏身地。
庄言的到来是意外之喜,他带来了梁都方面最新的消息。
车渠子跟着庄言进屋,取了洗漱用具给庄言却被拒绝。
庄言对孔先生直言道:“先生,当务之急便是去陪都搬救兵,可是李阔将军身死,虎符丢失,还有什么办法能调动陪都大军?”
在见到庄言活着出现那一瞬间,孔先生对庄言便又高看了一分。能孤身一人从都城逃出来,一路上还探听了不少消息,这可不是一般王子能单身一人做到的。
这一刻,孔先生对庄言多了几分爱才之心。
看着庄言焦急的模样,孔先生目光一闪:“九殿下,你打算现在就去陪都?”
庄言理所当然答道:“当然是越早越好。”
孔先生摇头:“赵人偷袭梁都,必然会防着我们去陪都求援,此刻从梁都到陪都的这条路就是一条死路。”
庄言正色道:“即便如此也要试一下。在因园那边,我偷听到指挥赵军的人是那个人。若真是那个人来了梁国,只怕过不了几天梁都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孔先生道:“殿下宅心仁厚,为梁都百姓着想,想救万民于水火,此乃百姓之福。但是,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那就是愚蠢。身为谋臣,在下有责任劝诫殿下。
都城距离陪都,马不停蹄也要一日一夜,一来一去便是三日。若真是那个人来了,三日足够他做完想做的事。殿下此时赶往陪都求援,就算绞刑到达了陪都,也赶不及救助梁都的百姓,更何况殿下有九成九的可能根本达到不了陪都。”
孔先生说的是正确的。正是因为这个道理,乐芳菲出宫的时候才会建议他们三日之后再离开梁都。
可是庄言不想等了。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要我在这里等着,跟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死去又有何分别?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虽然暂时不清楚赵国偷袭梁都的用意何在,但想来不外是占领土地搜刮财物之类。无论赵国人的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梁都都不会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地。
陪都的援军晚一日出发,赵国偷袭的城镇便可能多一处。我想尽早调动军队拦截他们,不仅是为了救梁都的百姓,也是阻止他们在梁国的行动。”
孔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既如此,殿下就该从元吉嘴里问出赵人的行军计划,好知道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我们提前一步占据主动。”
庄言摇头:“元吉此人太过阴险,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且完全没有底线。他说话九假一真,让人很难判断哪些可信。这种时候,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分辨,只能选择全部不信,所以我不浪费时间去问。”
在宫里,乐芳菲问了元吉一些问题,那些问题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将来。但是像赵军行军计划这样的问题,庄言不觉得那个人会告诉元吉,就算元吉知道八成也不会说。
孔先生点了点头,赞同了庄言的想法,然后朝车渠子点了点头。车渠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木匣回来交给孔先生。
孔先生把木匣放在桌上没有打开,认真地对庄言道:“我有办法助九殿下调动陪都大军,只是有一个条件。”
庄言疑惑:“什么条件?先生但说无妨。”
孔先生手按着木匣道:“在下想请殿下晚一日出发,只需在此停留一日。殿下今夜杀出都城,又去了郊北大营和因园,此时消耗体力过多,若是马上前往陪都,我担心殿下会累倒在路上。我希望殿下在此休息一日,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路上可能出现的危险。”
庄言想要拒绝,但是看着孔先生那么诚恳的神情,他犹豫了。孔先生的建议是好的,因为庄言自己能感觉到身体的疲惫。
再三思量,庄言同意了孔先生的条件。他愿意在土地庙休息一天,之后再出发前往陪都求援。
孔先生笑了,他非常欣慰,因为这证明了庄言不是个冲动而不顾现实的人。
这一刻,孔先生感觉自己很认同庄言,虽然还没有达到晋王太后对庄言那么自信的程度。
孔先生打开木匣,把里面的调兵虎符亮给庄言。
庄言惊讶道:“虎符怎么会在先生这里?”
孔先生道:“九殿下婚事后,我担心李将军兵权太重,就擅自把虎符调换了,此事我已告知大王,大王默许我的做法。”
不用孔先生再多解释,庄言已经明白了,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论李阔有没有野心,他现在都死了,也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后世流传的将只有他的丰功战绩。
孔先生当即把木匣交给庄言保管,然后让他去休息。而孔先生仍然坐在棋盘前继续布局,为下一步行动做出安排。
对土地庙的这几个人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夜。而对梁都内的人们来说,这是漫长而恐怖的一夜。
赵国的军队在都城内烧杀抢掠,终于那座偏僻的老宅子也未能幸免。
大门被撞开,一小队赵国士兵冲进院子。他们发现这个宅子里没有人,而且看上去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是屋子里的东西还在,所以他们很开心地随便拿。
幸好现在是夜里,这几个士兵正因为发财而昏了脑子,所以他们没有发现前院水井处的异状。而他们的闯入,掩盖了院子里所有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