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一场暴雨之后,天气不仅没有变得凉爽,太阳升起来,反比往日更热了几分。
如玉蹲在小溪边,把浸满了鲜血的衣裳放进水里。血迹已经干透,遇着水又化开,随着溪水顺流而下。
反反复复地捶打,搓洗,总算将这月白色的袍子洗了干净。
如玉抬手擦擦汗,将衣裳拧干了水才站起来。
这时候,后头突然有人唤她,“小嫂子,你相公醒来了。”又说:“他不肯吃药,非要见你。”
如玉大喜,忙跟着来喊她的姑娘往回赶。
沈苍抉已经昏迷了三天。那天,从悬崖上摔下来,降落的过程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住了一根藤蔓,那时候,他已经伤得很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可他还是笑,有些自嘲的样子,跟如玉说:“本大人今天为了你可是连命都快丢这儿了,你日后若是敢背叛我跟别的男人走,我保证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如玉哭着摇头。
沈苍抉深深凝视她,又说:“就算我不要你了,你也不能背叛我。”
如玉的手紧紧抱着沈苍抉的腰,她抬头看他,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就算你不要我了,我这辈子也再不嫁别的人了。”原本就没想过,这辈子还会有的选择。如今,更是不愿接受别的选择。
沈苍抉的脸色越发苍白,连最后一丝
丝的血色也消失殆尽。这样悬挂着,他其实撑不了太久了。
可是,如果掉下去,生命就真的要交给老天来决定了。他还不大想放弃。
低头看着如玉,突然很想亲一亲她。他们两个,连那样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还没来得及亲她一下。清清冷冷二十几年,如今却败在这么个女人手里,真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
或许是老天爷怜他孤独吧,所以派了这么个不算讨厌的女人来陪他。
沈苍抉低下头,唇瓣贴上如玉娇艳的樱桃小嘴,没有更深入,只是这样安静地贴在一起,感受彼此微弱的呼吸。
沈苍抉的呼吸是真的弱。两张唇贴在一起摩挲一会儿,轻声说:“我要是死了你也给我守寡好不好?”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自私,他为她送了性命,她多少也该付出点。何况,他这辈子就得她这么一个女人。
如玉怔怔的,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只答:“就算要死我们俩也是死在一起的,到了阴间,你要是不嫌弃,我还嫁你,伺候你一辈子。”
沈苍抉苍白地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他看了如玉一会儿,突然反手将那颗救命的藤蔓绑到她的腰上。
这根藤蔓救不了他们两个人的命,可是,能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如玉还没反应过来,沈苍抉却已经突然放了手。失去了救命稻草的沈苍抉急速地往下落。
在最后一刻,沈苍抉心想,其实活着也挺累的。国仇家恨压在他身上,其实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
如玉傻傻地看着沈苍抉的身影渐渐变成墨点一般,渐渐看不见……终于惨叫一声,响彻云天。
在悬崖上挂了两个多时辰,遇到来崖边踩野药的老人家,如玉才终于被救下来。
被挂了这么久,即使没有受伤,身子也已经很虚弱。她摊软在地上,扔不往求那采药的老人家,“老爷爷,求、您……求您救救我相公。”
老人楞,把如玉扶到一颗树下靠着。
说来,也是沈苍抉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除了把腿摔断,别的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想来,吉人自有天相便是如此。
救下如玉和沈苍抉的老人是在崖底采药为生的,医术虽不算顶好,但要治好沈苍抉的伤倒也不是难事。
只是,沈苍抉背上的箭伤已经感染,即使上了药也一直昏迷不醒。
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如玉听见沈苍抉醒来的消息,连日来的担心和害怕终于一扫而尽,一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回去的时候,沈苍抉正皱着眉头喝黑浓的药汁。他实在有些怕喝药,真的是宁愿挨一刀也不愿意喝这么苦的东西。
如玉看见沈苍抉下意识地便要喊相公,可是话到嘴边打了个吞吐,又什么也没喊。她走过去,问他:“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腿疼吗?”
沈苍抉“嗯”了一声,把原本正打算喝的药又重新放回了边柜上,顿了下,含糊一句:“疼。”颇有几分耍赖的意味儿。
如玉马上紧张起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去叫崔爷爷来看看。”
沈苍抉见她刚来又要出去忙伸手拉住她。
“小嫂子,我去找爷爷过来吧。”说话的姑娘是崔爷爷的孙女,崔欢欢,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特别讨人喜欢。
崔欢欢说这话便退了出去,临去还特地替沈苍抉二人关上了门,笑嘻嘻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沈苍抉拍拍床边的位置。如玉听话地坐下。
沈苍抉情不自禁去握她的手,默了一会儿,问:“刚跑去哪儿去了?”
如玉老实答:“去河边洗衣裳了。”
沈苍抉抬眼看她。
如玉垂下眼,“我怕你醒来要穿,想先洗洗干净。”其实是沈苍抉一直不醒,她心里乱乱的老是胡思乱想,便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转移注意力。
沈苍抉也没多问,轻轻抚摸如玉光滑娇嫩的手背,“你回头问问崔大爷,从这里到晋阳要走多久?或者看能不能帮忙雇辆马车来。”
如玉怔,“这么快就要出发了吗?你的伤还没好呢。”
沈苍抉点头,说:“已经耽误得太久了,要准时到青州赴任,后面恐怕还得马不停蹄。”
如玉担心,“可是你的腿……赴任的事情不能推迟一下吗?”
沈苍抉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腿伤还是以后再养吧,如果今天能雇到马车,我们明天就出发。”
如玉无奈,只好答应。
“大人,先把药喝了吧。”重新把边柜上的药端起来,舀了一勺喂到沈苍抉嘴边。
沈苍抉却是不张嘴,只看着她。
如玉楞了楞,反应过来,“大人,闭上眼睛喝就不苦了,要不我去问问有没有糖?”
沈苍抉一头黑线。脸色沉了沉,挑眉问:“叫我什么?”
如玉怔,再反应过来,脸蛋已红了一片。
沈苍抉不依不饶,继续问:“叫我什么?嗯?”
如玉抬头看他一会儿,眼带羞涩,“相、相公。”
沈苍抉甚满意,点头笑,“不错,以后都这么叫。”
如玉脸蛋又红了,执着药勺去喂他。
沈苍抉嫌弃地别开脸,默了会儿,有些纠结说:“去问问有没有糖。”实在是喝不下去,闻到味道就想吐了。
如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这么大的人居然真的怕苦。她实在想不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居然会怕苦。
沈苍抉瞪她一眼,如玉吐吐舌,放下药碗出去找糖去了。
……
“爷爷,我不走,我就在待在这儿陪您。”
“你不小了,跟着爷爷迟早会耽误你一辈子,如今难得碰上这么个机会,你听爷爷的安排准不会错。”
如玉出去时,崔爷爷正在和欢欢说话,两爷孙面色都有些沉重。
如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笑着问:“崔爷爷,你们家里有糖吗?那药太苦了,我想给相公兑点糖。”
崔爷爷坐在石板上,听见如玉的话回过身来,说:“厨房柜子里有些蜂蜜,我这就给你拿去。”
如玉连声道谢,跟着崔爷爷往厨房走去。
崔欢欢在后面,想跟上去,被她爷爷叫住,“你去地里摘些青菜,洗摘一下该做午饭了。”
崔欢欢只得听话地去了地里。
如玉跟着崔爷爷去了厨房,路上把沈苍抉交代地事情问了问:“崔爷爷,这附近可能雇到马车?这里到晋阳城要走多久?”
崔爷爷年纪已经很大了,弓着背走在前面,如玉敬他,只缓缓跟在后面。
崔爷爷听见如玉问话,回头说:“驾车的话大概也就一天左右的路程,不远。”顿了下,又说:“回头我去镇上给你们雇辆马车回来。”
如玉千恩万谢,忙要拿银子给他。
崔爷爷却推手拒绝,“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只是,老头子却是真有一事想求夫人您帮忙。”
如玉忙说:“崔爷爷是我和相公的救命恩人,何需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您若有事,只需吩咐一声,我和相公赴汤蹈火也会帮您。”
如玉一脸真诚,崔爷爷看了她半晌,却是没说,叹声气又往前走了。
如玉跟在后面,默了会儿,还是说:“崔爷爷,您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