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匪徒忽然就转怒为喜,理理衫子,款款落座,将他大吼哥的来历眉飞色舞地演说了一番。
话说这狮吼寨原名为鸡鸣山,那施大吼原本也不是草寇,而是前朝小皇帝的御林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小皇帝不知所终,他的御林军也全军覆没,只有施大吼命大,于一场恶战后死里逃生,恰巧又为鸡鸣山的山大王所救,他自此便跟着那山大王在鸡鸣山混。可惜这山大王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只敢下山偷偷鸡摸摸狗,做了数年草寇,此地的人们愣是不知道鸡鸣山里还有一窝落草的英雄。数日前,山大王偷到几只肥鸡,心里一高兴,吃鸡的时候被鸡骨头给生生卡死了。施大吼便接替他做了新任的山大王,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把原本毫无气势的鸡鸣山给更名为狮吼寨,又带领一帮喽啰大展身手,下山连连犯下几件大案。
那匪徒声音柔声细气,说话时掐着兰花指。阿宝不由得看直了眼,待他演说完毕,连珠炮似的问:“你又是什么人?你也是被抢来的么?你女扮男装是为自保么,咱们同为女子,你却又为何助纣为虐为难我们?”
那匪徒面上红了红,跺脚道:“你眼睛瞎了?咱奚好女明明是个男人!咱奚好女可是这狮吼寨的二当家的!”见阿宝似是吓住了的模样,便又冷哼道,“怎么?没见过咱这样的美貌的男人家么?”
阿宝歪头想了想,问:“你可是从小被父母当做女孩儿养大的?”
奚好女惊恐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阿宝道:“听你的名字不就知道了么?我也是从小被当做男孩儿养大的,幸而我爹爹没有给我起你这种让人误会的名字。”
奚好女脸红了红,跺脚道:“你、你,你管得着么?人家不跟你说了!”言罢,转身跑了。
第三日上,四姐作为阿宝的娘家人,被好酒好菜地请到别的屋子看管起来了。两个粗壮妇人进来为阿宝梳洗打扮,桑果作为阿宝的陪嫁丫头,自然也打扮得花红柳绿。
阿宝早上起来便腰酸腹痛,徐老夫子开的药丸前几日已吃完,跟两个妇人讨要乌鸡白凤丸,被告知没有,又被好一通呵斥。
阿宝无奈,于是拼命灌热茶,也没有力气说话,只得由着那两个妇人折腾。桑果伏在她的膝上哭哭啼啼,念念叨叨,翻来覆去无非是“呜呜呜,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千算万算,也未能算出你会做了山大王的压寨夫人,呜呜呜。”这几句话。
至晚,众草寇喝得兴高采烈,山大王施大吼被灌得醉醺醺地入了洞房。
阿宝按着肚子坐在床上,施大吼挨着她坐下,也不说话,看着阿宝嘿嘿地一通笑。阿宝这才看清即将成为她相公的这个人。她的山大王相公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面皮黝黑,若不是一脸凶相,倒也称得上相貌堂堂。
阿宝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正色道:“我有话与你说。”
施大吼嘿嘿笑道:“有话明天再说。”一把将阿宝推倒在床。
不过片刻之间,阿宝一身大红衣裳被他撕扯掉大半,露出里面粉色肚兜及亵裤来。阿宝惊慌,奋力挣扎,慌乱之间,便将他的脸与脖颈抓出几道血痕出来。
施大吼微微恼怒,一把将阿宝两只手扣到头顶攥住,嘿嘿道:“你那姐姐还在我手中呢,你可是不顾你姐姐的性命了?”
阿宝放声大哭。许是用了些力,蓦地身下热浪汹涌,酸痛了一天的腰腹竟然随着热浪涌出而一下子变得轻松无比——吃了许多日徐老夫子那里配的药丸,迟了近两、三个月的月事终于来了。
施大吼去拉她所剩无几的衣裳,摸到亵裤时,所触之处却一片湿热,慌忙举手对灯仔细查看,却是一手的血。施大吼大惊,怕她是自戕,忙将她翻转过去仔细查看,她的亵裤及身下铺的锦被已湿了一片。施大吼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一时间楞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阿宝羞愧,捂了脸,抽抽搭搭地哭道:“人家月事来了。”
施大吼这才明了,不耐烦道:“女子好生麻烦,老子却不管!”说着又要动手。
洞房的窗外却有一人幽幽道:“大吼哥,万万不可!洞房之日,女子来月事是为不吉。若再与那女子同房,是为大不吉。”
“裘好女!你给我滚!”施大吼弯腰从床下捞起一只鞋子往窗子丢去。他力大,鞋子穿窗而过,“啪”地一下打在裘好女的身上。
裘好女在窗外呆立了片刻,终于捧着脸,呜呜地哭着走了。
自古以来,最讲究风水信奉鬼神的便是山大王、皇帝这等风险高、收益好的行当了。施大吼被裘好女提醒后,又道了一声“女子好生麻烦!”,将阿宝一松,他自己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眼看就要睡着。
阿宝往墙角缩了缩,斟酌问:“你可想做一件大事,然后一劳永逸地过富贵日子?”
施大吼转身,对阿宝的脸看了又看,半响方“噗”地一声笑出来:“你还未与你山大王相公洞房,说出来的话却十足十地像压寨夫人了。”
阿宝正色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施大吼面带三分戒色,警戒地看着阿宝,”你不是姓姜的老头子的女儿么?
“若是寻常草寇,便是说了也不一定知道,你的话,必是听说过的。我爹爹乃是前朝任职于刑部的六品主事莫九龄。”阿宝缓缓道,“我是莫家三女莫阿宝。”
施大吼倒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慨道:“我原瞧着你就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又嘿嘿笑了两声,“只是,不管你是谁,只要进了我狮吼寨,就只能当我的压寨夫人了。”
阿宝循循善诱:“我爹爹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轰动天下的严案,天下谁人不知?
施大吼叹了口气道:“不是因严案受牵连而自戕于狱中的么?”
阿宝颔首:“正是。严尚书贪赃枉法,被杀了头。我爹爹为他所用,受了牵连,也被下了狱。”
施大吼长叹一声:“严尚书贪了数十万银两,死有余辜,你爹爹只做到了六七品的主事,却也搭了一条命,真是不值。”
阿宝咬牙冷笑道:“我爹爹搭了一条命是真的。只是,天下人却不知我爹爹也藏了一大笔银子起来。”
施大吼来了精神,问:“藏了多少?三五千两总有吧?”
阿宝睨他一眼,道:“五万两。”
施大吼闻言,蓦地起身,面上醉态全无,声调且惊且疑:“你爹爹不过一个六七品的官儿,哪有如此本事贪得这许多?”
阿宝又赏他一记白眼:“我爹爹是严尚书的心腹,虽然未能升官,却跟着发了不小的财,因此才死心塌地地追随严尚书许多年。严家被抄出几十万白眼黄金,我爹爹的五万两算得了什么?”
施大吼嘿嘿干笑了两声,分明是不信阿宝的话。
阿宝摸出她的木簪子,旋开机关,将一卷银票取出,摔在他身上,道:“这些是我爹爹给我的零花银子。”又将手上的手串取下,递与他道,“这是我家的寻常玩意儿,我们家人人都有的。你让识货的人瞧上一瞧,便知我家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了。”
施大吼数了数银票,又验看了半天真假,终于喜不自禁地揣入自己怀中,再将阿宝珍而重之地揽在怀中,笑问:“好娘子,你为何与我说这些?我杀了姜家的老头子,你不恨我?”
阿宝问:“我说恨你,你可会放我走?”
施大吼笑道:“自然不会。”
阿宝道:“正是。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然不是俊杰,但也晓得保命要紧。再者,你我已然拜堂成亲,我已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咱们这一辈子便是捆绑在一块的蚂蚱了,我自然想要自己下辈子过得安逸些,你若还是一直去山下偷鸡摸狗,倒要累得我也提心吊胆。”
施大吼强辩:“我何时偷鸡摸狗了?”忽然想起今晚酒席上吃的鸡与鱼还是从姜家与阿宝一起抢来的,遂住口,再想想阿宝的话,深以为然,便喜滋滋地问,“那你爹爹的银子应是还在吧?你可知道藏在哪里?”
阿宝将他推开,将散落一床的衣裳扒拉过来穿好,起身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下肚,方慢腾腾道:“我要沐浴、吃宵夜。”
阿宝沐浴喝茶吃宵夜。施大吼在屋子里打转转,将自己转的头晕,好不容易等阿宝折腾完,急吼吼地问:“银子在哪?银子在哪?”
阿宝又饮下一口热茶,慢条斯理道:“你想知道也不难。只是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施大吼道:“你说!你说!”
“银子到手之前,你不得逼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譬如入洞房……”阿宝抬眼看他,“不过,若是你能拿到银子,将来不论天涯海角,我自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你去。”
施大吼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条件,这个好办,我不迫你便是。”
阿宝方满意地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只镶有宝石的白玉簪出来,递与他道:“我爹爹将银子存在宝泰丰钱庄中,兑取银子之时,除却银票外,还须一对白玉簪为信物……”
施大吼问:“既是一对,你为何只拿一枚给我?”
阿宝便落下一串泪珠来,悲悲戚戚地道:“我爹爹生性谨慎,将那一枚白玉簪也如同我这木簪子一般作成空心的,五万两银票便藏在那白玉簪中。那一枚白玉簪在抄家时落到了护国将军周锦延的手中。因此,你若是想要这五万银子,须得从护国将军府中将那枚白玉簪偷出来才行。”
施大吼笑看阿宝几眼,蓦地卡住她的脖子,哈哈大笑道:“你看我的脸像是傻子么?你是想让我自投罗网,借那玉面修罗之手来为你报仇?还是指望我能杀掉他为你报杀父之仇?我虽有武艺在身,却未傻到敢去招惹那姓周的!你这一招借刀杀人的主意,只怕是打错了!”
阿宝涨红着脸,冷笑两声,道:“我先前还道你是个草莽英雄,谁知草包是十足十,英雄却是假的,只不过才提了下那姓周的名头,就把你吓成这样。”施大吼手中的力道略紧了紧,阿宝忍着眼泪,自顾自道,“那姓周的搜罗来的宝贝都收藏于他的书房中……玉簪中有银票一事,大约他也知道,因此单单将那玉簪夺了去,只是他找不到我手中的这一枚玉簪也是枉然。且他现在既不带兵,也不问政事,府中侍卫也仅有几名,其余仆从婢女等无须放在心上;你们干这行的,自是不少能人异士,派个人去将军府中将那白玉簪偷出来,五万银子便可到手。我爹爹死得也不算太冤,我也无力去报杀父之仇,眼下只要这银子到手,下半辈子能做个富贵闲人便可!古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你日日去偷抢,一样的担了风险,却也仅能维持温饱而已。有了这五万银子,不但你我,便是你的一帮兄弟也能一生衣食无忧,过上富贵日子,只看你敢与不敢了。”言罢,拿着一双眼斜斜地看定了他。
施大吼圆睁双眼,暴喝道:“你到底是谁?!姓周的府中的事,你如何能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