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我觉得有人在背着我,耳畔边全是“呼呼呼”的风。我奋力地睁开双眼,发现眼前全是一片漆黑。
“老邱,你带我去哪?”我并不知道是谁在背着我,所以只能试探着问道。
“徐丘海,我带你回家呀!”这是老邱的声音,但语气则不再像在庙里那样慢条斯理的。
“老邱,时间到底过去没有?”趴在老邱的背上,我竟感觉原本瘦小枯干的他,臂膀竟是那么的宽厚,而我又是那么的渺小。
“你看看那里有什么!”老邱将脑袋向前一伸,说道。
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向前看,只见在黑洞洞的空间中,出现了一片雄伟的“大高楼”,它们横平竖直地整齐地排列着,一座座就像是我曾在我爸爸上班那里见到过的那种简易板楼,而我们正在它们的上空飞行。只见它们的窗户一格一格的都亮着光,楼顶上就是像有霓虹灯一样,亮着红色的数字!
“这是哪里?这不是我的家呀!”我疑惑地问着老邱。
“哈哈,你还记得你的家吗?”他的口语愈发的玩世不恭起来。
我当然记着我的家,地处村子中心,却又是一座最破败的房子;阴森不见阳光的小院子,进出都要经过一条向后延伸、幽暗狭长的死胡同。
“记得,但是我害怕回家!”我怯懦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孩子。
“我就是要把你带到让你害怕的那个家!”
老邱说完这句话,突然开始向着一座“大楼”俯冲过去,我看到那个楼的楼顶上亮着的数字是:1989.9。
“老邱,注意安全呀!”
我惊叫了一声,但是老邱却丝毫没有理会我。只见他俯冲的动作在大楼的窗户前嘎然而止,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大楼,这分明是一座巨大的日历!它的每扇窗户上都写着日期,这座大楼是从9月1号一直写道9月30号!
老邱仔细看了一会,回过头来对我说:
“时间还没有过去,但是你准备好了么?”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只见他将身体向前一探,向着左上角的第一扇窗户猛地撞了过去,我不由得惊叫一声:
“老邱,你要干什么呀!”
不想老邱连头也不回,“碰”的一声,我们便撞进窗户。我被吓得不敢睁眼,闭着眼睛感觉老邱仍然在向前飞行。
“我们这是去哪?我们这是去哪?”因为惊吓,我只能重复着这句话。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听到老邱问道:“徐丘海,你看看下面是不是你的家?”他说着,就将他的肩膀向着右侧斜了过去。
我心惊胆战地慢慢睁开眼睛,顺着他的肩膀向下看,就发现漆黑的大地上,有一处带有昏暗光线的院子,而我们就悬停在它的上空!
“好像是我家,这么晚了,我妈都该睡觉了!”我疑惑而又惊喜地说道。
“那你就赶紧回家吧,天亮了还要早起,不要忘了系上红领巾!”
老邱说着,突然就将我从他的后背上往下一拽,我的身体一下子就滑了下去,从几十米的高空跌向了我家的房顶!
“老邱……老邱……,救救我!”我惊叫了两声,但是却没有任何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砸向我家那座破败房子的瓦片。
“噗通……”,我感觉自己砸穿了屋顶,一直掉到了屋里的土炕上。
“你在干嘛?”在土炕的另一头,正在熟睡的我妈被我产生的动静惊醒了。
我胆战心惊地躺着,不敢回复我妈的问话。此时屋里并没有开着灯,我努力地向上观察屋顶的情况,似乎是被我砸出了一个大洞,但是又不是看得那么清楚。回想刚才的情况,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先不管它了,先睡觉,一切等到天亮再说吧!
当我再次睁开惺忪的睡眼,天色已经大亮。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和断裂,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知道它是那么的漫长和难熬。
我躺在家里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小裤衩。枕头边放着一身崭新的白衬衣与蓝裤子,还有一条鲜艳的红领巾。这正是我所熟悉的,我的家!
屋子不大,窗子上大面积都是窗户纸,小面积是玻璃,墙上和顶棚上也都糊着一种带有浅色花纹白纸。屋地的另一边,贴着后墙是一顶栗木制成的卧式大红柜,大红柜的上盖只有前半边可以打开,后半边是钉死的,上面摆着一台老座钟,还有两个玻璃罩、塑料花的假盆景。
这里是我的家,但是也不是我的家。
我爸爸是家里的长子,与我妈结婚后就与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出生后不久,我与我妈便被我奶奶安排在了现在的这个“家”里。
这是一处非常老旧而又破败的院落,北房只有东边的这间可以勉强住人,西边的哪一间则是彻底的破烂不堪。窗框上没有窗子,屋顶也没有顶棚,四处透风,一直被用做柴棚;里面堆着几捆干柴,但是据说这些柴禾还不是我们家的,所以我们家是绝对不能碰的;这间屋子的外山墙,早就已经歪歪扭扭了,如果在外面看,它已经倚靠在了邻居家的新房子上,不过幸好因为这座破房子的所有权还是我奶奶的,所以那家邻居也并没有因此而找过我们的麻烦。
此时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听到那台老座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也可以听到外屋有动静,像是我妈在做饭的声音。为了确认我的猜测,我张嘴叫道:
“妈?妈……?”
“你醒啦?”果然,外屋传出了我妈的声音,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快点起来吧,今天暑假开学第一天,你可别迟到了!”
暑假开学?我扭头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月份牌,今天居然是1989年9月1号!对,我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学校开学的日子,我该上小学四年级了。而这身崭新的白衬衣与蓝裤子,就是我妈为了开学给我准备的!
这么说……,老邱把我送了回来?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一名刚上四年级的小学生,我又可以系着红领巾去上学了、一切又可以从新开始了?!
这下子我是真的是心花怒放了,我“噌”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嘴里面一边唱着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就穿上了这身新衣服!我觉得它是那么的漂亮和得体,它是穿过的最漂亮的衣服!
似乎从我上幼儿园开始,每年都可以得到这样一身崭新的白衬衣与蓝裤子,可不是每位同学都能像我这样的!
我爸爸在我出生之前,就到山外边的一个煤场子去当了“工人”,每个月只能回家两三天。他们那里是火车从山西把煤炭运到北京的落脚点,宽广的场院里就有两条断头的铁路线,每条铁路线上都架着两台巨大的、可以自己行走的卸煤机。而我爸爸他们当时的工作,就是抡着铁锹铲煤!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曾经抱着我到那个煤场子去参观过。据我妈说,我爸爸他们几位工人兄弟的头上,都带着那种像是日本兵帽子那样后面有个屁帘子的帽子,一个个在煤雾中抖擞精神,拼着命的挥舞着铁锹!但是别人抡起铁锹都是抿着嘴、屏住呼吸,而我爸爸却是咧着嘴、很高兴、很陶醉的样子!
有一次,他不知怎么着就被大夫查出患上了“肺结核”,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肺结核还是不治之症呢。幸好后来确诊那不并是肺结核,而是他肺里面吸进了很多的煤粉,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尘肺”。
我爸爸他们赚钱不多,但是却多少有点福利,我每年都能穿上崭新的白衬衣与蓝裤子,似乎就是仰仗着他的那点福利。
走在村子里熟悉的道路,我的思想已经完全被拉了回来,我现在就是一位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的小学生。街上还走着一些衣衫不整的大人,当他们看到着装整洁的小学生时,脸上总是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笑容。有时他们还会问:“你这是到谁家去相亲呀?”为了尽快逃脱这种窘境,我是一路小跑儿着来到校园的。
到来校园我才发现,这里早已经是一片白衬衣与蓝裤子的海洋了,同学们活像是一朵朵漂亮的浪花,让整座校园都充满着生机。在人群中,我第一个就认出了马映萍。
马映萍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为人热情单纯。她身上的白衬衣与蓝裤子也是崭新的,胸前的红领巾都被洗得平平整整,尤其是她的白衬衣是扎在蓝裤子里的,这让她的腰际蓝白分明,显得非常的整洁漂亮。那时全校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的穿法,所以这成了识别她最明显的标志。
马映萍此时正在与班长刘春雪,和另外几位女生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无意间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刚刚走过来的我。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说:
“哎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还想着带上红领巾了?”
她说完,刘春雪她们也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这才记起来,虽说我这少先队员是好不容易才当上的,但是我却总是忘了带上红领巾。为此,我可没少受到老师、班长和马映萍的批判。于是,我赶紧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红领巾,然后用手攥着说:
“你放心,这学期我一定不会忘了,你可没有机会再批评我了!”
刘春雪听了我说的话,似乎略有不满。她从1年级开始就当我们的班长,以至于现在,她说起话来总是带有半个老师的味道。她对我说道:
“徐丘海,班干部批评你不是目的,目的是全班同学都要遵守纪律,注意仪表美!”
她的话让我不知如何作答,我只能厚着脸皮傻笑两声。自从三年级时来了个方慧敏老师,我们班的班干部权利一下子都变得很大,特别是班长,老师不在时她就是个老师。
就在这时,马映萍神秘的对我说道:“哎你知道吗,吴富禄又蹲班了,这学期他和咱们在一个班了!”
“啊?这是真的!”马映萍的话让我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