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所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更没有复式班,所以吴富禄要是再蹲班,就肯定会和我在一起。
他去年已经蹲过一次班了,明明听说学校打算让他“跟班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终究还是蹲班了。他这人不光学习成绩不好,也不遵守纪律,急了连老师都不怕。而我们班的班干部管理同学的严厉程度在全学校是出了名的,结果现在来了个吴富禄,她们还不能不能像以往那样发挥作用可就两说了。我想,这也许正是马映萍和刘春雪所担心的吧。
远处跑动着一个大个子男生,宽阔的大脸,魁梧的身材,留着过长而又邋遢的寸头。他上身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白衬衣,颜色已经发黄,肩头上竟然还补着两块灰色的方形补丁;他的蓝裤子也不是的确良的,而且还被洗得发白发旧,尤其是他的膝盖上和屁股蛋上也都补着深色的大方补丁。虽说我们这里是个山村,那时总体上谁家也不富裕,但是起码孩子上学,而且还是在重要的日子学校强调着装的时候,也不至于让孩子穿成这样来到学校吧!所以只要看到这身着装,就一定不会是别人,这人一定就是吴富禄。
吴富禄有个外号叫“五葫芦”,这是因为他喜欢种葫芦,并且名字也与之谐音。据村里的老人说,他祖上在村子里还算是富裕的,后来家产平分给了他的爷爷和他爷爷的哥哥。他爷爷的哥哥生活比较节俭,为人也比较和善,总是笑嘻嘻的。可是在划成分的时候,他被划成了“地主”,成为了剥削阶级,被人在脖子上挂个牌子游街,最后被人押到村子中心给枪毙了。据我姥爷告诉我,他临死前回过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等嘿,我再抽两口烟儿。”他是嘴里叼着烟袋,老泪纵横地死掉的。
吴富禄的爷爷因为败家太早,早就已经是穷困潦倒了,所以他被划成了光荣的贫农,又分粮食又分土地的。后来,他爸爸也成为了村子里各种运的积极分子,似乎是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说谁是坏人谁就是坏人,在村子里没有人敢得罪他。尤其是他的后背还总是背着一杆火枪,他逢人便说这是用来除四害的,可村里人却经常看着他扛着那杆枪去打山鸡。
吴富禄遗传他爸爸,喜欢玩弹弓子,说起话来也总是理直气壮。人要是有自信,说起话来就总是让人觉得很有道理。据说他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老师规定“田格本”必须写满字了才可以撕了玩折纸,于是他便总是疯狂的在新的田格本上写满“1”,然后再咔咔撕了叠方宝。如果有人说他,他就会举起本子来往人家的嘴里塞,同时说道:“我写完字了不撕留着你吃么,不撕留着你吃么!”
今天,与他一起嬉笑打闹的是吴德君与范德水,这两位同学从1年级就和我们在一起,但是在之前的那三年中,他们两个总想着能够在班上高人一等。可是论学习,他们只能倒着数拔尖;论打架,他们又过于欺软怕硬,久而久之在班上也没有人真的怕他们。
在三年级的时候,班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女班主任方慧敏老师。方老师很清楚调皮捣蛋的孩子是不会怕她的,于是就开始挖掘每位同学身上的亮点。她让刘春雪预备了一本好人好事簿,每个周六中午放学前,都要记录每位同学这一周都干了多少件好人好事、大体上是什么。我记得我每个周六都想不起来这一周干了什么好人好事,所以那一学年下来,刘春雪的那个本子上几乎就没有我的名字。方老师在给我的《小学生手册》上的期末评语中写道:“……希望该生在新的学年中,多多发扬乐于助人的精神……”
但是这两位同学可就与我完全相反了,他们每周报的好人好事数量都是900件或者1000件的,要是问他们都是什么事,他们就说记不清了。我曾经对着我家的那台老座钟的表盘仔细计算过,在每周5天半的的学习生活中,他们俩没白天没黑夜的至少每10分钟就要做上1件好人好事。我把我的研究成果私下里告诉了马映萍,马映萍又告诉给我班长刘春雪。结果在那个周末,当刘春雪再次面对我无好事可报的时候,她对我说道:“你有时间算计别人,却没有时间自己做一件好事!”
她的话让我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别人总有好事可作,可我就是发现不了那样的机会?于是我开始每隔10分钟观察一次周围的情况,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刻不停。
有一天中午,我们班的一位女生想爬到学校后面的一棵核桃树上去看书,我便跑过去帮助她,可不想身后吴德君与范德水突然带着一帮同学开始大声地起哄,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松了手,结果那位女生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腿。她是被刘春雪与马映萍一起背回教室的,而我一直等到上课铃声响过才敢跑回教室。
方老师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看看你做的好事!”于是在那个周末,我上报的好人好事就是“帮助王艳上树”,可刘春雪却死活也不给我写,她说我那天做的根本就不是好事,而是坏事,是特别大的坏事!
从此,我便完全打消了与那两个人攀比好人好事的念头,而他们在班上则开始愈加的风光,不可一世。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他们的地位会超过班干部。幸好,三年级的时候他们没有,但是谁知道四年级会怎么样呢?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吴富禄!
当我们几位同学跟着刘春雪与马映萍来到办公室领新书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方慧敏老师的影子。发给我们新书的,是一位50多岁的男老师,花白的头发,面相清瘦,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他坐在那里显得不怒自威,但是笑起来却又让人觉得可亲可近。但是我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笑容中存在着一些可怕的味道,让人不寒而栗。在一旁的校长告诉我我们,这位老师就是我们班的新班主任,王老师。
在班上,王老师向同学们做了自我介绍。原来他本是中心小学的老师,现在调来专门带我们这个班,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带到我们小学毕业。同学们听了,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担心,因为必定与他一点也不熟悉。王老师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所以他总是笑哈哈的,尽量让自己展示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让我们按照顺序一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又着重与各个班干部认识了一下,最后竟然又与吴富禄也着重地认识了一下。
真不知道王老师是怎么想的,居然在第一次见面让,就让吴富禄与班干部获得了同等的待遇。他甚至还说吴富禄是我们的大哥哥,发现我们有错误要及时纠正,还说要我们有不懂的就要虚心向他学习。我看到他坐下来后满脸都是春风得意的样子,看来他是真的想在我们班当上大王了!
马映萍是生活委员,她与刘春雪一起忙前忙后地组织发新书。这整个过程中,我总能发觉吴富禄在用一双毒辣的大眼睛订着她,尤其是她的腰!
马映萍的白衬衣与蓝裤子是非常崭新的,还有很明显地熨烫过的痕迹。她的红领巾也是洗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尤其是她的白衬衣总是扎在蓝裤子里,给人一种非常清新的感觉。方老师曾经在班上普及过这种穿法,但是最终没有坚持下来,只有马映萍是从1年级开始时就是这么穿的,她在那时就是班上的生活委员。
吴富禄的大眼珠子让我感觉浑身不舒服,虽然他看的不是我。但是我却非常讨厌他的那双浅棕色、略透着黄色的黑眼珠。我总感觉他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杀气,对马映萍充满了敌意!
我不由得担心地盯着他,不想他猛地一转脸就看到了我。他用那双棕色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轻蔑地说道:“你看什么看?你是不是也想像她那样臭美一下呀?”
他这是明显地不打自招,他以为我也是像他那样一直盯着马映萍,盯着马映萍的“臭美”行为。但是我却没敢吱声,因为吴德君与范德水已经成为了他的死党,这两个人是最擅长以一副高尚的姿态在男女问题上大做文章的,如果现在他们两个人马上掺合进来,那么我将是绝对说不清楚的。我时常都在想,如果你们心里真的那么干净,那么为什么你们总能在男女同学之间定性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罪名来,而我们听了又是那么的茫然?但是很可惜,我却从不敢公开质疑他们,因为他们是先要给你定罪的,你的罪名会盖过你所有的疑问,你没理可讲,你的任何解释都将会被视作“垂死地挣扎”和无理地狡辩!
参加完校长组织的“全体师生大会”,这个上午总算是过去了,同学们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家走。马映萍、刘春雪和王艳等几位女生聚在一起,一边翻看着新发的语文书,一边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只听马映萍羡慕地说:“你们看这样的裙子真好看呀,我要是有一件就好啦!”
“第几页?第几页?”另外一个女生探过头,也七嘴八舌地问道。
“70页,70页!”马映萍一边说着,一边给她们看自己的书。
随着一阵哗啦哗啦地翻书声,只听她们兴奋地说道:“真的耶……真的耶!”
“其实,其实我在做这条新裤子的时候,我本来想让我妈给我做了一件这样的裙子来着,可是我妈没敢做,因为老师规定必须是白汗衫、蓝裤子!”马映萍遗憾地说道。
此时,她们并不知道,吴富禄就在后面不远处看着她们,不光眼神可怕,就连嘴唇都向一侧呲着,活像是一只向人示威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