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詹停住脚步,接过一卷竹简,展开后粗略地看了几眼,随手就扔于回廊铺设的小碎石地面之上,冷冷一哼,语气有些不悦地说道:“敦煌郡的马铁不但不肯出兵,居然还向本官要兵,说是龟兹国数千溃兵寇边侵扰关隘,守军作战伤亡惨重,难以坚持!这马铁笔下功夫真是了得,写得声情并茂,就差血书求救了!”
姜舒身居凉州司马已有三年时光,极少见到应詹如此动怒,这位刺史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好奇无比的姜舒拾起马铁的“求救”书简,一目三行地阅览过后,摇头苦笑不已。
万万没想到,印象中粗枝大叶,爱逞匹夫之勇的马铁居然笔下生莲,将“求救”二字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什么“遇强敌,不死不退!”、“以死报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等等词语充斥了整卷书简,最后还若隐若现地弄上点血迹,要不是姜舒深知马铁为人及龟兹国具体情况,还真就被这小子忽悠上当了!
西域土地广大,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计其数,一天之内有无数国家灭亡,无数国家兴起,那里的什么国家和国王完全不能当真,就好比这龟兹国不知被人灭亡了多少回,自己又复国了多少回,反正西域诸国中一直有它的存在。
如今这个龟兹国据姜舒自己计算,似乎是迄今为止存在时间最久的龟兹国,足足坚持了有半年之久,足见现任龟兹国王何等雄才大略!
与之交战的车师国却是大不相同,车师国乃是西域强国,统治着西域东部大片土地,城池村庄众多,经济十分繁荣,一直与凉州通商互利,与晋国始终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虽不称臣,姿态却放得很低。
此番两国交战,如果说有龟兹国溃兵逃亡敦煌郡关隘,姜舒绝对相信,可若说千余名溃兵攻击关隘,姜舒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因为据右宗人府最可靠情报显示,整个龟兹国的总兵力不过两千余人,难不成整个龟兹国的士兵都成了逃兵?
“使君,马铁历来做事莽撞,此事定有所夸大,不过念其尽忠戍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权且放过他这一回,待我回去修书一封,好好责问他一番,定叫他不敢再如此胡言乱语!”
四家族同理连枝,世代通婚,早已成为利益共存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按辈分来说,马铁是姜舒的表弟,光屁股娃娃的发小交情,二人长大后也时常厮混在一起,没少一起调皮捣蛋,见表弟如此荒唐,姜舒赶紧为其求情。
应詹十分清楚自己要想继续在凉州做刺史,就不得不需要四家族的背后支持,刚刚表现出来的生气愤怒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姜舒看,如果一个上官连脾气都没有了,那他距离架空之时也就不远了。
姜舒避重就轻地回答自己重组凉州铁骑的问题,已然表明四大家族对于自己还是有所顾虑,双方要想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信诚合作,还需下些功夫。
“此事拜托贤弟了,敏感时期,万不可胡闹误国啊!不过车师和龟兹二国交战的时间颇为蹊跷,叫马郡守务必小心谨慎,加强各个关隘防务,边关绝不容有失!”
应詹就坡下驴,将马铁谎报军情之事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负手继续走在回廊之上。
回廊栅栏外的草地上种有许多低矮植被,仲夏季节,飞鸟昆虫居多,几只艳丽蝴蝶彼此团团飞舞,应詹扫视几眼后,低声说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两句描写当年凉州凄凉的诗句是我初任刺史之时,郭太尉亲笔书写后托人赠予我的,足见太尉何等挂念凉州百姓,我自那时起,就发誓一定要振兴凉州,使之重现往日辉煌,令凉州百姓富足安康,让铁蹄踏地轰鸣之声重新响彻天地之间!如今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当年殷切期望之人早已撒手人寰,可我心中壮志从未泯灭,贤弟啊,我欲做一件事,不知你尊意如何?”
姜舒两道剑眉微微皱起,感觉今日的应詹出奇地亢奋,三番两次跟自己提及凉州往事,而且观其表情,听其语气,绝非无的放矢,定是有所图谋。
暗中提高警惕的姜舒拱手弯腰,语气无比坚定地回答道:“姜某听凭使君调遣!”
要想知晓一件事所有内幕的最好办法就是参与到此件事中去。
此时身处回廊,刚刚年满三十的姜舒尚且不知他做了一个影响他乃至整个家族命运的艰难决定,同时开启了他传奇波澜的一生。
姑臧城作为凉州州治所在,房屋鳞次栉比,商铺遍布城区,街道人头攒动,一派欣欣向荣。
各色奇装异服的旅客商人穿梭于姑臧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吆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嘈杂喧闹之间,令人难以相信十年前的姑臧城如死城一般荒凉破败。
凉州境内,无论氐人、或者羌人,还是主人翁的晋人都能够和睦相处,绝少纷争,生活聚居在一起好似大民族般包容兼爱,离不开应詹一视同仁的执政理念。
凡是生活在凉州境内之百姓,无论身乃何族,一应触犯晋律,全部依法办理,久而久之,感受到身份无贵贱,民族无差别的凉州百姓们渐渐地忽略了民族之别,单从对与错去看待民间纠纷,加之民风开放,容易接受各异风俗,如此这般,很多民族矛盾不复存在,致使凉州出现了不同于其他十二州境内各民族间相互仇视冲突的和善局面。
姑臧城的西北三十里外,有一个氐人和晋人混居的小村落,共有村民一百多户,村外有一条蜿蜒流淌的清澈小溪,村落因而取名为临溪村,
临溪村存在历史已有百年以上,最初单有几户人家依水而居,人是群居动物,逐渐更多的人家聚集过来,一点点地发展成今日规模。
起初村民们都是男耕女织,过着清苦的农垦生活,后来随着姑臧城恢复活力,重现光辉,大多数村民都到城中谋求生计,城内百业兴盛,商家林立,只要勤快一点都能获得不错的报酬,临溪村的村民们生活越来越好,欢声笑语常常充斥着每家每户。
最近几年中,随着凉州各个郡县的良好发展,临溪村已经很少有外来人落户,可在五天前,多辆马车驮着满满货物出现在村口,就在村民们纷纷诧异这些马车来此作甚之时,村中三老已然快步迎出,马车上走下一名衣着光鲜之人,三老跟此人寒暄过后,便引领着马车走向村中比较靠近小溪位置,一处废弃许久的庭院。
庭院规模中等,内有一大一小两座土墙矮房,以及一个杂草横生的简易花圃,原本主人举家般往外地后就一直无人居住,荒废至今。
马车停靠在庭院频临倒塌的栅栏围墙外,车上自有人手搬运货物,经过两时辰彻底收拾后,日落西山之前,庭院各处已然收拾干净,焕然一新,居家设施一应俱全,只待新任主人入住。
翌日清晨,又有两辆马车缓慢径直驶向收拾妥当干净的两屋庭院,其中一辆马车走下一名美艳少女和两名孩童,孩童一男一女,瞪着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环境,美艳少女迎着朝阳,甜甜一笑,轻启朱唇道:“从今天起,这就是咱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