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洁什么时候回来办公室。我还得先找别人过来谈话。
再找谁过来呢？虽然是与每个人都要例行公事的谈上几句，可还是想尽量挑着角色显眼的，信息储量大的岗位先谈。我在《员工名册》上扫过来扫过去，突然，我的目光盯上了一个岗位的“工资额”，这是一个在名册里超出其他所有岗位的工资金额（不包括前面说的各种补贴），这个岗位的具体人所对应的职务，与前面已谈过话的蓉一样，只是个“主管”。为什么同是“主管”级别，这个的工资要比那个蓉高了千元呢？好在这边工资多少相互不知道，不然，少得，就一定要问个究竟了（但也不一定。锋拿名册给我，他是知道这个工资比他要高了不少的）。
名册上，这个工资超出其他人不少的“部门”写的是“信息部”，那时“信息”这个词用的时间还不久，我也猜不透这个部门具体是做什么，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说头。于是，我决定就先找这个“信息部”的“主管”谈谈。
没有再叫阿锋阿蓉帮我叫人。我出到门口一个个地看办公室的牌子，没有见到“信息部”的。“信息部？信息部？噢，明白了！”我朝“电脑室”那个门走去。
电脑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谁呀？”里面一个女声轻声问。推开门我怔住了，对着门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是一个胖的臃肿的女人。肥头大耳简直就是一蹲佛。
刚才我上楼与大家打招呼时，她肯定没露面。不然，我会第一眼就盯上她的。“招一个这么胖的人…”我心里嘀咕。
“您找谁？”她身体没动，但语气礼貌。“噢，噢…”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是…信息部吗？”
“是啊。有事吗？”“我是总部过来了解情况的，你叫我…”没等我说完，“叫您牛叔。”她接了过去，“我知道的呀。经理告诉我们您要来。”“你是楠，我没猜错吧？”“是。没错。”
楠，三十多岁，本科学历。这些在员工名册上都写着。
楠，说话声音很轻，这与她臃肿体形很难对上号，总觉得是另外有一个柔弱女子在说话似的。肥胖限制了她脸部表情的表达，挺美的声音只能遗憾地从脸上那赘肉里发出来。
胖，压迫她的心理自卑。无论她说话还是我说话，她的脸都往一边侧的，总不向正面的我看。
楠是电脑工程师，在国外学过。懂连锁店进销存管理软件（全国各地连锁店数据库网络共享，当时属于前沿管理手段，未普遍应用）操作，是洁按着老板要求，从一个知名服装连锁销售公司挖来的。楠说，她在那边工资比这边高。但那边电脑技术人员多，出头机会轮不到她。这边工资虽然没那边高，但她可以得到独挡一面的机会。
楠，不属于那种快言快语的人。可说可不说的她选择不说。问她对公司管理的看法，她回答“我的工作主要是处理数据，别得没顾上”。更不去评论洁如何他人如何，所以，与楠谈话是得不到多的情况的。
起初，我感觉楠对公司缺乏热情。后来与洁见面后，才打消了我对楠的看法。洁说，这个公司里她敢和谁说心里话的，也就是楠了。我问她不是让阿锋代她处理很多事吗，她说让他做点事可以，但话不能对她说太多（商量事情），会传出去的，会惹出事来的。
在后来与洁见面中，我把楠，只单处理几个店铺进销存数据，就拿高出公司同级管理岗位不少的工资（虽然她到这边工资已经低了）是否妥当的问题，问洁。洁的回答让我十分吃惊。
“董事长特别交待，上海这边动谁都不要动楠。”“为什么？”“他说楠是财神相，这边写字楼里一定要有一个财神相的人坐着才行。”香港老板做生意讲“风水”，公司里供财神爷是见多了，但把员工体形相貌与公司的“风水”直接联系起来，这是头一次遇到。
“唉呀，怪不得，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像一蹲佛呢。”我自语。
“对呀。您也觉得她像菩萨吧。”
“光重量就能压住这栋楼。”我没把这话说出来。
既然，楠在公司还兼有这样重要功能，工资高一点也是理所应当了，何况电脑工程师原本工资就不低的。再说，楠属于稳重人，与洁的年龄相仿，但知识见识却比洁要深，这对洁的工作不能不说是件好事。
从楠那边回过来，时间已快到中午。刚坐下，一个穿一身旧了的，类似中学生校服的小青年来到门口，怯怯地问，“你要什么菜的盒饭？”一下子就听出他口音不是上海人，可以是附近送快餐的。
因为不知道上海这边员工午餐是如何规矩，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你盒饭打什么菜的？”他音量稍大了点又问。就在这时，听到阿锋在他那边叫，说和他一样菜的多打两份来就行。穿旧校服的小青年听了，就轻手轻脚的走了。
当那穿旧校服的小青年再次出现在门口时，是叫我跟他过去那头吃饭。“你是送快餐的？”我问。“不是。我是公司里送货的。”他小声答。“噢，你是公司员工。”“不是。是临时工。”果然，外地人在公司不敢称自己是员工。
大厅那头砌了一段两米多高的一道墙，墙的后面就是隔出来的“餐厅”，“餐厅”靠里的那头的那个门，是原建筑的卫生间。在这个地用餐，便于餐后清理卫生。
“餐厅”里有两长条桌子，坐的也是按桌子长度配的。先来的几人已拿了盒饭沿着桌子坐下来开始吃了。见我来了都点点头。没拿走的饭盒，分了堆摞在桌上。小青年指着其中一摞说，“这是阿锋经理要的那种。”我点点头,“谢谢。”他听了，眼睛大大的瞪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来，脸却红了，捧了三盒饭就离开了。
“对他们不要说谢的，”边上坐的一个女孩朝我笑着说，“您对他们说谢，他们会不好意思的，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呀。”
吃饭的人都来了，各自取了饭盒找位子坐了。
阿锋领着旭进来，取了饭盒坐在了我对面。
“他们送货工人坐哪儿吃饭？”我问阿锋。
“他们呀？他们几个在库房吃。”阿锋答道。
“不是规定必须在这儿吃吗？”我指指墙上“员工必须在此用餐，食物不准带入办公场所”一行标语说。
“按规定是这样的。是他们自己不愿坐这儿，怕这些女孩子笑他们身上有汗味。还有，他们在这里办公室的人说话也不方便，临时工不好让他知道公司太多事的。”阿锋很有些认真的对我解释。
我他的“临时工”说法，听起来总觉不顺耳。可我不能非得与他辩明什么道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观念上的事，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看的，单说阿锋这话对不对没有意思，到这城只能随这城的俗。
人们吃过饭都走了（阿锋也回他办公室了），只有我和旭没有马上离开。餐厅这儿挺干净，旭要坐这儿抽支烟。
有的人把吃过的饭盒丢进垃圾桶了，有的就留在桌上，不知等谁来收。这时，那个穿旧校服的小青年又进来了，他把手里的空饭盒放进垃圾桶，接着就来收拾桌子。我和旭在那儿，看着他把桌子上残留物都收进垃圾桶，擦净了台面，拖净了地面，然后换了垃圾桶的大袋子提走了。
整个过程，那小青年除了偷看了我们一眼，就没和我们说一句话。从他未脱稚气的脸相，我猜他可能是个初中生，是不是辍学来上海找工的就不好说了。
“送外卖的还包了这儿的清洁工？”旭是不知道小青年是什么身份的。“他是公司员工，负责给店铺送货。”我说。
“员工？别人吃的饭盒叫他来收？”旭摇头，似问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