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位于昆仑山西北方向,过了昆仑便是一座分裂的峡谷,那里曾经名唤不周山。只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如今的不周山俨然成了禁地,也已经有了另一个名字——大荒。
糖葫芦将头埋进雪地里,死活也不肯跟着缘衣和君旻进大荒,露出的屁股还瑟瑟发抖。
糖葫芦对大荒是来自心底的恐惧。她生于昆仑,长在昆仑,对于大荒,她的印象就是她娘妻和爹爹的告诫,长大后哥哥姐姐们的恐吓。
真要论起渊源来,当初君旻能抓到糖葫芦和大荒也脱不了关系。
糖葫芦虽从小就听着大荒的恐怖故事长大,但到底是孩子心性不知道害怕。
于是有一天她胆大包天的跨进了大荒。当然糖葫芦并没有真正的踏进大荒,否则早就被神兽肩吾碾成一张狐狸皮了。她不过是在大荒外围转了一圈,但是刚进去就被埋藏于地底的煞气吓软了腿,甚至她能隐隐感觉到有许多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只等她迈出一步,就蜂拥而上将她啃得骨头都不剩。
也是因此,糖葫芦吓得转头就跑才会在因缘巧合之下撞见了君旻,还因为被吓得腿软,没跑多久就被君旻抓住了。
跟在缘衣和君旻身边那么多年,说句良心话,她的修为精进了许多,如此一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但是每每提及大荒,她还是会被吓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君旻如今没有什么心思关心糖葫芦究竟是为是什么不愿意和他们去大荒,见她这模样,冷着脸道:“那你就回去吧,等我们出来了你再来找我们。”
糖葫芦瑟瑟发抖的屁股不抖了,露在外面的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也竖了起来,等着君旻继续说下去。
君旻唇色有些发白,脸色也和周围的天地成了同样的颜色,“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回家吗?你先回去吧,等我们出来你再回来。”
糖葫芦蹭地一下从雪地里蹦了出来,两只狐狸眼亮晶晶地看着君旻,见他模样认真,她又满怀希冀地看着缘衣。
缘衣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糖葫芦和缘衣在一起那么久,再傻也知道缘衣这是同意了。一双狐狸眼瞬间更亮了,连声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蹦跶着离开了。
缘衣目光落在糖葫芦蹦蹦跳跳的身影上,眼中久违的划过一丝忧虑。
恰好这时糖葫芦蹦跳的动作微顿,停在原地,慢慢地转回了头,君旻能感受到糖葫芦长长地看了他一眼,再才缓缓转身离开。
只是离开的背影明显没有刚才轻快了。
君旻眉头微皱,“糖葫芦怎么有点反常?”
缘衣转身,朝着西北方向走去,“不知道,管他呢。”
昆仑山的雪太大了,积雪积得厚厚的一层,缘衣不知是怎么想得,也不用法术,而是将自己当作最平凡的人类那样,深一步浅一步地前进着。
君旻跟在身后,也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的让人心底发凉。
君旻嘴唇微动,目光紧紧地盯着缘衣,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自己面前的女子就会就此消失了。
缘衣此刻在想什么?她在想以后该怎么对待君旻?如今虽然确定了君旻对自己的心意,但是自己呢?她喜欢他吗?有多喜欢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她对他的这份喜欢足以撑得住她对抗三界吗?
缘衣或许是在思考着两人的事情,但是君旻不是。感情这种事情,先爱上的一方总是患得患失的。
缘衣醉酒后的行为让他感到悲伤,如今缘衣的沉默更是让他觉得害怕。
半晌,君旻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忍住内心的那道害怕,还是最先开口道:“师父”
“嗯?”那道红色身影终于停了下来,轻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君旻,眼睛示意君旻什么事?
君旻喉咙微动,还是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师父,你为何会为李虎提供粮草?”
当日听到萧骛战死沙场的消息后,缘衣虽然紧跟着就去了冥界,但是她第一件事其实是先为李虎提供了大量的粮草。那粮草虽然不多,但是足够李虎他们活到明年夏天,甚至还卓卓有余。
缘衣轻笑,目光落在远方,那是苍梧山的方向。
“我找人给我做事,向来都是会给好处的。李虎既然打着保家卫国的旗号起义,那么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大楚还没有亡。”
冷风吹红了缘衣白嫩的面庞,“这算是我给萧骛的一个礼物?”
最后的这句话是个问句,说完之后缘衣还自顾自笑了一下,显然缘衣自个儿也觉得就凭着就像让萧骛给她做事自己未免赚的厉害。
这件事说到底受益的还是李虎一帮人,于萧骛来说,不过是得了个精神上的安慰罢了。
“那萧骛知道吗?”
缘衣白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了,我可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魔。我当然要让他知道好更死心塌地为我做事了。”
如果君旻此时抬眼看一眼缘衣,他就会发现缘衣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他在天机镜中的曾经见到的那个缘衣,骄矜、任性,浑身散发着吸引人的气质。
但是此刻君旻正低着头,满脑子都是缘衣说的两个不字,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来思忖缘衣说的话。
缘衣见他这模样,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
君旻摇头,“没什么。就只是有点担心大荒内的事情。”
缘衣哦了一声,转身继续走,“大荒下镇压着上古妖兽相柳,他不仅法术十分高强,心性也十分狡诈。曾经更是共工手下的一员大将,善用兵法。你的实战经历少,对上他可能会吃亏。所以如果迫不得已需要下大荒的话,下面关押着太多的上古大妖和上古妖兽,我到时候可能无暇顾及你,你自己小心照顾自己。”
缘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惹恼了君旻,本来还只是心情不好的君旻,怎么现在一下子就恼了?
君旻本来苍白的脸大概是因为生气而隐隐泛红,终于抬眼看向了缘衣,赌气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鬼使神差的,君旻想到了天机镜中离墨舍身为缘衣挡剑的画面,明明不该说出这句话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说了出来。
“并不是只有离墨可以保护你。”
君旻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到嘴边的抱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
最开始君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缘衣是有些生气的,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离墨。但是见到少年那副说错话却死活不承认的模样,缘衣心里的那点火突然就被熄灭了。
君旻忐忑地看着缘衣,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一时的不顺就口不择言,反正缘衣本就不喜欢他,他不是最开始就知道的吗?
满怀忐忑的等着缘衣的怒火,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等来缘衣的恼火。
只听缘衣轻飘飘扔下一句,“他是长辈,你该叫声离墨帝君。”
君旻觉得昆仑山的风更大了,大风吹得他出现了幻听,缘衣并没有生气?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一直以来就被堵塞的思路像一条干涸的河流,然而此刻有一条小溪悄悄地拐弯来到了这条河,一点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浸润这条干涸的河流。
君旻觉得他可能明白了什么?
“还不快点,你父君可能还在大荒等你呢。”
风中传来缘衣的声音,君旻这才回过神来,眼见缘衣正停在原地等他,一直阴郁的心情瞬间就好了。
白衣少年欢快地应了一声,再次露出了小虎牙,像那只刚才跑回去的小狐狸一样,蹦蹦跳跳的朝缘衣跑来。
缘衣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心思也是难以捉摸的很。
苍梧山。
那棵最大的苍梧神树上,一只金色的凤凰半眯着风眼,慵懒地盘旋在苍梧神树上,金色的翎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明明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却被赤丹生生破坏了这幅场景。
只见本来一副高傲尊贵模样的凤凰,一双漂亮的凤眼却时不时朝着某个方向瞟一眼,还不时发出一声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萧骛无奈睁眼,看向赤丹,“你即便是对我不满也没有用,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三百年。你如果不想每天都生气的话,那我劝你,最好还是当我不存在。”
漂亮的凤眼一点形象都没有的翻了个白眼,只见凤凰扬头长鸣了一声,直到萧骛受不住捂住耳朵时,他才停止凤鸣。
转眼间,苍梧神树上一缕金光闪过,本来慵懒躺在苍梧神树的凤凰变成了以为穿着绯红衣裳的青年。
赤丹虽已长成了青年模样,性格却还是少年心性。凤凰一族的骄矜在他身上显露无遗。
只见他一身绯衣靠在苍梧神树上,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只铃铛,放在手里晃得咣铛响,晃得萧骛心烦。
这几日萧骛不知赤丹是从哪里拿的这铃铛,一直在他耳边晃荡。虽说他如今不过一缕魂魄不用睡觉,但是这个习惯到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可是每次他要睡着的时候,总有一道铃铛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这已经让萧骛听到这个声音就生理性反胃了。
萧骛不知道,这铃铛是专门用来对付鬼魂的风音铃。他如今听了会心烦意乱不过还是因为赤丹没有用法术催动这串铃铛,若是赤丹用了法术催动这铃铛,萧骛可能现在已经消失在三界了。
只是这铃铛也就只对如今的萧骛有用,假以时日等萧骛修出身体,这串铃铛也就无用了。
半晌,萧骛终于受不了这铃铛了,长长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的烦躁后,微笑道:“你想干什么?”
赤丹停下手中的动作,面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走进萧骛道:“我要你离开苍梧山,哪儿凉快哪儿待去。”
想了想,他又添加了一句,“不过不准告诉缘衣是我让你走的。”
萧骛被铃铛的铃音弄得有些难受,此刻面色有些发白,嘴角却弯出一个弧度,“这件事我可能做不到。是缘衣让我来帮她的,我可不能不守信用的离开了。”
赤丹嗤了一声,丝毫不相信萧骛的话,“缘衣让你帮她?怎么可能。她是谁?三界之内,放眼过去,最起码如今有名字的没有能打得过她的。她需要你帮忙?”
萧骛面上镇定不改,继续保持微笑,“我当然知道她很厉害。但是凡间有个成语叫敌暗我明,明面上的人总是会更容易受到暗中的人的暗算。因为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的实力如何。缘衣或许可以打过一个很厉害的,两个很厉害的,但是几千个几万个呢?人海战术是能让一只猛虎也成为乖巧的猫咪的。”
萧骛到底是从小就玩政治的,不过三两句话就已经让赤丹开始动摇自己刚才的想法了。他张扬的眉头微皱,狐疑地看了一眼萧骛,“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算计缘衣?他的实力还很强?”
此刻没了铃音的吵闹,萧骛的脸色要好了许多,听了赤丹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个还算真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颇有几分看傻子的意味。
“实力是否很强我还不知道,但是有人在暗中算计她倒是真的。”
赤丹看着萧骛好一会儿,然后不相信地将双臂抱在胸前,胳膊抬起的瞬间铃铛又响了一下,萧骛无声地皱了一下眉头。
“不对啊,就算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在暗中暗算缘衣,那也有鬼卿帮她,最不济还有我,怎么会需要你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
萧骛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我比你聪明。不过看到悬在赤丹手中的铃铛,到底是没有讲这话。
“因为鬼卿已经不可靠了。”
缘衣虽然没有告诉他赤丹是否可靠,但是就缘衣的表现以及这几天赤丹话语中隐隐透露出的对缘衣的敬畏,萧骛知道自己说这话不会有什么问题。
萧骛没有问题,赤丹却是有问题的。
他是万分不愿相信鬼卿会背叛缘衣的,毕竟当初可是缘衣从一堆尸体中救回他的,他怎么会背叛缘衣呢?
他低眸看了一眼萧骛,撞上他满脸的真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在心里分析了好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萧骛犯不着拿这件事来骗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心中的天秤已经下意识倾向了萧骛,随之而来的是满腔的怒火。
只见赤丹一甩手中铃铛,咬牙切齿道:“这个鬼卿,亏得缘衣对他那么好,他竟然敢背叛缘衣。吾迟早要折断他的翅膀,拔光他的羽毛。”
说完似乎还不解恨,手上铃铛又挥了一下,听的萧骛眉头直皱。
又在心里感叹道,都是鸟,何必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