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城吃相粗野,狼吞虎咽,一顿风卷残云,片刻就把一大盘熟羊肉塞进了肚子。
酒足饭饱,石方城在身上抹了抹手,盘腿坐好,让罗铭有话直说。
都是明白人,说话也不必猜来猜去的兜圈子。罗铭费尽力气把他抓回来,又亲自下到地牢里,与他说了这半天的话,自然是想与自己私下达成协议,到时与北莽和谈,手里也能多几分对东离有利的筹码。
罗铭笑道:“石皇子倒是自信,你就不怕北莽丢卒保车,将你这个皇长子视作弃子,任由东离要杀要剐,也不闻不问?”
石方城闻言,一时语塞,这还真是极有可能,自己那个父亲,北莽国主石洪升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儿子多些,他虽然身为皇长子,无奈母亲并不受宠,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不被石洪升喜欢,他能有今日,全靠自己四处拼杀,战功赫赫才换来的。
北莽国民风剽悍,不像东离,家中生怕儿子们闹矛盾,万事以和为贵。北莽则不同,以强为尊,鼓励儿子们争抢,北莽的皇帝,历来都是不管使什么手段,哪怕是轼父杀兄都可以,只要你最后活下来了,那你就是强者,百姓们就认为你有资格当皇帝。
所以石方城才怕,怕他山高皇帝远,还没等他得胜后返回都城新渝,他那十六个弟弟,就各使神通,逼宫造反,夺下了皇位。
今日他又损兵折将,还被罗铭抓住,成了阶下之囚,若是军中有人进谗言,说自己指挥不利,才酿此大错,那么他就极有可能被石洪升视为废物,而不管他的死活。
石方城沉思半晌,还是摇头道:“不会!七皇弟不会让父皇杀我。”
罗铭听他提起七皇弟,心中思量,他嘴里的七皇弟,多半说的就是燕君虞。燕君虞不告而别,罗铭本以为他是回了北莽都城新渝,如今听了石方城的话,看来燕君虞离开太平岭后,就直接投奔了石方城。
石方城说话时心中有些犹豫,他对燕君虞也不放心,这个弟弟从小被他打到大,可他却是越来越摸不透他的脾气,甚至有时与燕君虞相对,还会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有些害怕面对他。
石方城摇了摇头,强压下心中恐惧的情绪,不管怎样,他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弟弟了。
罗铭见石方城的面色变了又变,头上也慢慢冒出冷汗,显然心里也是没底的。赶忙趁热打铁,对石方城说道:“只要石皇子答应我的条件,罗铭不旦可保你安然无恙,还可助你夺取皇位!”
石方城眼中精光一闪,抬头看着罗铭,问道:“当真?”
罗铭点头,“当真!”
石方城心中一动,顿时觉得眼前光明万丈,前方又了希望。他虽手握重兵,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他手下的这些兵将里,肯真心为自己卖命的少之又少。若是能得到罗铭这个助力,的确是多了不少胜算。
算计一会儿,石方城又阴沉下脸色,问罗铭道:“你有什么条件?”
罗铭微微一笑,直言道:“我要北莽大军退出玉龙关外,你若称帝,就与东离签下两国交好的文书,你有生之年,都不可再向南攻!”
“这……”石方城犹豫起来,北莽国中农业并不发达,矿产、纺织业等等,都不如东离国中繁盛,向南扩充国土,是历代北莽君主的夙愿,他做了皇帝,也免不了要起开缰拓土,攻下东离的心思。
石方城眼珠一转,拍膝应道:“好!只要你助我登基为帝,我就答应你!”
这转念之间,石方城已经算计妥当,如果罗铭真能助他当上北莽皇帝,国中休生养息也要三五年的工夫,先签下两国交好的文书,等国中兵马强壮,再翻脸撕毁文书也不迟。如果一切成空,自己好梦难圆,当不成北莽皇帝,那他现在答应罗铭的事自然也可不做数的。
罗铭看向蒋念白,蒋念白眉头深锁,手指摇了两下,意思是不信。
罗铭也觉得石方城答应得太痛快,笑道:“空口无凭。皇子今日说得好听,等明日回了营去,就算翻脸不认帐,罗铭也奈何不了你。”
“诶,我最恨言而无信之人,既然答应,就肯定能做到。只要你放我回营,我立刻向父皇奏本,退兵回朝,与东离签下文书,两国交好。”石方城拍拍胸脯,高声说道。
蒋念白道:“既然如此,就请石皇子写下一纸凭证,再留个信物,双方都可定下心来。”
石方城看了两眼蒋念白,见他手指细长、干净,眉目间都是斯文秀气,一看就是个念书人。石方城素来厌恶文人,握拳喝道:“果然东离蛮子就是事多!一套一套的,烦不烦?”
蒋念白笑道:“东离乃礼仪之邦,事事都讲个规矩、礼法。不比北莽,人人从生到死都天然得很,恨不得光着身子走在路上,才觉得痛快!”
石方城自然听不懂蒋念白话里拐弯抹角的讽刺,张大嘴巴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北莽国中的习俗?我那里七岁以下的小儿,都是光着身子在路上乱跑,十分自在快活!”
又咂嘴道:“你是不知道那滋味有多爽快,我现在是大了,不然还真想再光着身子跑上两圈,上下都凉快,简直比睡女人还够味儿!”
石方城话里都是回味,丝毫没觉得他说的话有何不妥,蒋念白却听得哭笑不得,白费了一番口舌,真是对牛弹琴。
罗铭抿了抿嘴角,笑着安抚,蒋念白站起身来,跟士兵要来笔墨,飞快写了一张契约,交到罗铭手里。
罗铭将契约递给石方城,“空口无凭,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还是签下契约,双方都有保证。”
石方城不耐烦,咒骂一声,夺过契约,在空白处歪歪扭扭的写了自己的名字,扔给罗铭,“行了吧?”
罗铭看了看,在石方城的名字后落下自己的名字,才点头道:“还请石皇子留下一件信物,就更加妥当了。”
这回石方城倒没发怒,哂然一笑,摸了摸身上,道:“我全身上下让你们扒得干净,此时可到哪找信物去。”找了半天,从手臂上卸下一个赤金的臂环,“这个给你,这是我打赢第一场仗时,父皇赏给我的。”
罗铭接过去一看,两指宽的圆环,打造得简单朴实,上面没什么纹饰,只有一圈北莽文字,转过搭扣处,有两个狼头互相咬合。一按狼头,狼嘴自然张开,臂环就能打开。
蒋念白认得北莽文,看了一眼,那文字是“北莽第一勇士”。
达成共识,罗铭和蒋念白出了地牢,吩咐士兵好生看管石方城,饮食等物都不要怠慢。
回将军府的路上,罗铭问蒋念白,“你看石方城可不可信?他的话里有几句是真的?”
蒋念白笑道:“他现在受制于人,自然是我们说什么,他都肯听。等他回了北莽,再想像这样摆布他,恐怕是不容易。他的话,还是只信一半的好。”
罗铭点头称是。
牢中湿冷,呆得久了,蒋念白觉得胸中不适,咳了两声,又道:“不过总算是有了转机,我们抓了北莽的皇子,不怕北莽人不来谈判。如此总比我们上赶着去求和,要强得多。”
罗铭忙拍他后背,“又累你跑了半天,快回去歇着吧。我让亲兵熬好药给你端去,你千万记得喝了再睡。”
蒋念白直起身子,笑道:“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絮絮叨叨的,比燕君虞还烦人!”
罗铭脸色一僵,转开目光,不敢直面蒋念白。
燕君虞的事他一直没敢跟蒋念白说实话。自燕君虞走后,蒋念白一提他,罗铭就故意转移话题,逃避开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跟蒋念白说,说了之后,蒋念白又能否承受爱恋之人竟然是敌国皇子的事实。
蒋念白不疑有他,觉得好些,就又张罗要写奏折,向天庆帝禀明近日之事。
罗铭忙拦他,好说歹说,总算将人劝回屋里,早早休息去了。
罗铭望着蒋念白的背影,心中只觉得憋闷。
燕君虞,你骗得他好苦。你来去随心,狠心决意,却不管这个对你念念不忘的人,心里会滴血吗?若是日后见了你,定要好好打你两巴掌,替仲卿,也替自己。
等了几日,北莽军中果然派了使者来太平岭,指名要见罗铭,还带了肖文恺来,说是要交换石方城回去。
罗铭点齐众将,坐在将军府的厅堂中,吩咐道:“传!”
底下有士兵高声传令,“传北莽使者觐见!”
过了不久,外面有一队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身穿紫色长袍,腰中束着碧玉带,外面罩一件素白狐裘,脚下踩着一双鹿皮靴,他神态轻松,面带一抹淡笑,缓步走进厅堂。
在场众人一见走进来的人,全都大吃一惊,人人愣住,死死的盯着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君虞凤目一弯,嘴角略向上翘,笑着在屋中扫视一眼,目光未做停留,就转到罗铭身上,“北莽七皇子石方亭见过靖王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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