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正是上巳节的时日,古人常有云:“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
姜重华向来是喜乐的,自然不愿错过了这等好事,早早的便命倾城唤来了睢望溪,准备出行。
“殿下,你这是……”睢望溪木讷地瞧着曲手执扇的翩翩公子抽了抽嘴角。
姜重华着一袭湖蓝的直褂袍,蝴蝶箭袖,上饰宝带压幅,好一副公子如玉世无双的模样。
“今日上巳,自然要与昆山一同瞧瞧南卫的风光,这一身打扮再好不过了。”她啪的一声甩开扇,颇为风姿地摇了摇。
睢望溪同着着南卫时兴的宽袖直褂,外披大氅,如若不是面色略漆,定也是文谦公子的风度。
擦了好几层脂粉的倾城从庭庭阁内匆匆忙忙地颠了出来,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细葛褙子,然后缩头缩脑地从袖里掏出一盒……
脂粉?!
睢望溪皱眉问她:“你出门带劳什子脂粉?”
倾城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接到了主子递过的眼色,硬着头皮凑上前:“睢大人肤色太显眼,为免被人认出……恩……”
“擒住他!”姜重华瞧着愈发发暗的天色。懒得听他二人废话,对着一旁侍卫吩咐,然后摇扇浅笑,“倾城,还不涂?!”
“是……是!”倾城咽了口唾沫,答。
坊市上灯火通明,陇云别馆正处于依山傍水的宝地,姜重华带着倾城、睢望溪大摇大摆地出了别馆,才一眼便不由感叹南都的坊市还真是热闹。
因是上巳,总有男男女女游湖玩耍,坊市便临着斋莲湖的,有精明的小贾高声叫卖,亦有偷闲的懒汉趁着夜色守着摊子打着盹。
姜重华虽穿着男装,却也未刻意掩饰啥,又因身形丰满,一路逛出去,被好几个行人瞧了又瞧。
她倒是不在意,本就只是图个方便。
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
才转了个角,便有人扶住了她的肩,随即便被过上了件大氅。
姜重华哑然转头,便瞧见了睢望溪离得甚近的脖颈,还有刻意偏过的只看得见硬朗下颚的脑袋,耳尖微微变了颜色。
“昆山?”
睢望溪眼神飘忽,不太自在,“倾城给……少爷理理。”
倾城乖顺地走上前替姜重华系好了大氅,姜重华一面配合,一面笑弯了眸,语调愉悦:“寿。”
“恩?”睢望溪耳尖动动,姜重华看着他脑后晃动的葛巾便能想到他面上疑惑的神情。
她也不点破,待倾城退至一边,便迈大步走至前面,等到后面脚步匆匆跟上,又状似无意:
“我的小字,寿。”
“我知道!”身后人挠挠头,懊恼地嘟囔,少顷,又试探地唤她:“寿……儿?”
“去儿留寿”姜重华翻了个白目。
“我知道,小寿。”睢望溪呵呵傻笑。
姜重华:“……”
斋莲湖边热闹非凡,有男男女女并肩而行,亦有两情相悦的在湖边放花灯,南卫并不太讲究男女大防,虽比不得西国民风开放,但男女行径这般,倒也不鲜见。并无人驻足,而自西姜而来的两位却看得津津有味。
“倾城,你瞧!那孬种!连个小手都不敢碰!唉!”
“少爷!南卫比不得西姜,哪能……哎呀!厉害!”
“搂上了搂上了!”
“啧啧,世风日下啊!”
睢望溪木然地杵在二位姑娘身后,要不是擦了粉,定能看见他俊脸烧的通红。
可二位还不知分寸,声音倒是越来越大了。
睢望溪感受到周围满满的目光,一咬牙,忍不住喝住姜重华:“寿!”
姜重华回神,偏头疑惑:“昆山,怎么了?”
睢望溪一时被问住,又不好直答,手足无措、吞吞吐吐地扯了个由头,“咳、咳,我我……喉疼,想去那边酒肆吃口茶……咳……”
姜重华顺着他的指尖移过眼,看见了一家简朴的酒肆,又回头瞧瞧咳得欢腾的睢望溪,终是点了点头。
倾城见二位提了步,最后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眼方才观赏的那一对“才子佳人”,然后赶紧追主子去了。
酒肆门上没有匾额,只有门前立了杆旗,姜重华凝目,隐约看见个“台”字,终还是放弃了。
不是她眼神不好!天太暗了些而已!
睢望溪见她神情,偏头笑她:“哈哈,是‘澹台’”
姜重华横他一眼:“怎么,不咳了?”
睢望溪:“咳……咳……咳……”
姜重华:“……”
酒肆里人不少,大堂修葺得雅致精巧,甚至于斋莲湖中引了一支小流,缓缓淌在堂内,还闲适地浮着几只小杯,像极了兰亭里描绘的流觞曲水宴。
正迎了那些个文人骚客的雅兴——有水、有酒、有诗
姜重华虽不是附庸风雅之辈,可进了这酒肆,却也觉得自己清高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
堂内雅客三三两两而坐,不拘小节,一方小几、上几盏小杯,便自成一围,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也不小二来迎,睢望溪便觅了个空案,正欲上前。
姜重华不甚在意这些,以前在西国还在面摊子前排过长龙呢!坐个大堂算甚么!
“姜公……子。”竟有人唤她,虽说中段噎了噎,可这声听得耳熟。
姜重华眼波流转,霎时觑见了正坐在”曲水“末边儿的一案,唯二人尔。
她摇扇,随意地向出声人叉手,“温公子。”
温渐玉对她遥遥举杯,邀道:“我与饮水二人对饮着实无趣,不若公子赏个脸,同坐如何?”
“却之不恭。”姜重华不推脱,抚掌而笑,欣然落座。
待二人近坐,对着彼此身上男袍,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同道中人呐!
两位“公子”好生热情,妙话不断,推杯换盏,其实细看之下,确实滴酒未沾,一盏酒愣是十几个来回不减一毫。
倾城本先提着壶欲帮主子满酒,可见这情形,抽着嘴消了念头。
倒是睢望溪与顾饮水对坐之间,已几杯入肚,颇有些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
小几上酒水肆意,除了倾城一人掰着手指自玩自的,另四人诡异地找到了平衡。
澹台其实是两层的小楼,不过大堂着实修葺得好,众人皆在“曲水”边闲散坐落,上楼的雅间倒没了人气儿。
也不是真没人。
毕竟,还有一人半掀案边坐地的小帘,向大堂投出眼来。
男子跪坐在案边,姿态雍贵,一手掌膝,一手挑帘,身形端正,岿然不动,如湍中磐石。
他目光沉敛,直直落在五人围坐的小几上,眉尖微挑。
身旁布菜的侍从顺着他的眼望过去,明白了三分,“主子,与温大人、顾大人同坐的……好似是姜公主。”
姜公主?!
卫长疏不大记得前几日那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何等面目,倒是她张狂的言论清清楚楚地映在脑中。
是个有趣儿的。
他在心里如是评价,眼上多瞧了几眼,又自顾自地灌下一盏酒。
恩,长得也挺佐酒的。
忽然,那人向着这边抬头,许是有所察觉,片刻张望后,定目于丰伟男子身上,少顷,向他露了个自以为千娇百媚的笑。
如谷底花开,连眉梢也舒展开来。
卫长疏一愣,颌首举杯,面目沉稳,不为其所动。姜重华撇嘴,很是失望。
这南帝真是无趣,在这酒肆之地,一脸正经也就罢了,刚僵着脸举杯的样子一点也不……惹人怜爱。
温渐玉似是毫无知晓,趁机满上酒,一个探身凑到姜重华唇边,还向其调笑:“姜公子一笑倾城啊!鄙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啊!”
姜重华退让不得,无奈呡酒入喉。咂嘴撇眉,正欲报复回去,却被倾城截了胡。
倾城:“温公子您唤奴婢?”
姜、温:……
一晃戌时到了,一更天。
上巳节素有一宿不眠的习俗春浴在白日则完成了,到了夜里便渐渐成了男女老少的狂欢。
五人听了打更声,也已是百无聊赖,想来也有些活动活动的意向,便在澹台门口各自辞别。
姜重华目送顾饮水与温渐玉离去,便带着睢望溪、倾城在湖边兜兜转转。
做糖画的,买糖人的,吆喝糖葫芦的,甚至是下云吞的,她都没什么兴趣。
这些东西,西姜也有不少,实在无须稀奇。
不过刚吃的那碗甜瓜汤倒别有一番风味。想着她向身后吊得远远地大木头瞥了一眼。
不过某个傻人实在没有趣味,吃了几口便赏给了路边小乞儿,往她多出了二钱给他买了一碗!
从湖东逛到湖西头,姜重华累得很喘了几口气,扇子也不摇了,往身后目光朦胧,早已昏昏欲睡的倾城手里一塞,
“倾城,回别馆睡去,倒这可没人弄你回去。”
倾城小嘴一嘟,都可以挂油瓶了,“哼,公子不管奴婢,不是还有睢公子吗!”
睢望溪:……
最终她还是困得不行,抱着扇子回了别馆,姜重华愉悦地向睢望溪勾了勾手指,两人继续漫步湖边,好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