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沉重叫做成长``
文最近心情不好,我不断地哄她。其实这个任务是让我挺乐在其中的,能有宠爱和被宠爱的机会和能力都算是种幸运。
她哪都不让我去,要我陪着她说说话,不说话就那么陪着她也行。我少了很多自己支配的时间,偶尔空闲下来,我也会读读盛岁留下来的稿子。这一次的阅读,却像走进了一个早就被设定好的局里,尽管有太多的陌生,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合理,似乎早就有人为我安排了一切一样。
我记得有一天阳光很亮很暖,却是一次伏笔的显处。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减少了,因为文说她最近身体有点虚,要每晚回家喝中药。那天我见到了她的母亲,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虽不能说是光彩照人,但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气质还是很迷人,端庄严肃的样子和文出次给人的印象很相近,不过也许她比文在旁人看来更容易让人接近。
文进教室后我问她:“你妈好像不是很精神。”
“她最近忙累了吧。”
“哦。那你可要好好孝敬她。”
“我当然会啊。”
一天经过银派,却发现那已经换成了一家卖烤鸭的店。我进去问店主这什么时候换成烤鸭店的,他说有几个月了。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可能文的父母离婚了,怪不得文最近心情不好。回想了一遍最近的事,觉得自己太不够关心文。
回到学校,对着文,也不想太直接地讲出来,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没有啊。”
“可是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可以有很多事不用隐瞒。”我很认真地看着文。
“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文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她的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很镇定地安慰她:“没事的,我们都这么大了,大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我们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啊?什么嘛。”文笑了,但又迅速拉长了脸,“你在诅咒我爸妈伟大的婚姻吗。”
“我没这个意思啊。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我爸妈没离婚啊。”
“哦,那你干吗要哭要哭的?”
“没什么啊。”
“真的?”
“真的。”
“是吗,你的表情变得这么快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很可爱的啦,可爱的人要单纯些。乖,我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啊,没什么好问的。”
“真的不告诉我?”
文不回答。
我说:“太好了,我还怕等一下要替你解决什么麻烦的事呢。”
“你真可爱。”
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似乎很有踹死我的**。我嘿嘿地傻笑,她也笑,只是我不确定地看到她的笑里掠过些歉意。
我本来还担心文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过观察她后来的行为没什么异样就放心了。不过文较先前还是有点变化的,就是变得更可爱了。常常会在每天晚上发完短信后唱歌给我听,说当给我唱摇篮曲。
第一次她唱完后问我有没听睡着了。我说没呢很认真地在听。她说那就再给我唱一首。唱完后,她又问我睡着了没有。我回答说快要了。她只能接着再给我唱。等她再问我睡了没,我就不应她了。她会再唱一两首,然后轻声地说晚安,再挂掉。
后来她在第一次问时,我就装睡了。第二天,她不满地说:“你昨天没那么早睡的对不对。”“没有啊,我很早就睡了。”“你说假话了。”“我是不想浪费你的花费嘛。”“你是嫌我的声音不好听,不想多听。”“哪里,你声音不挺好的。”我只好认真地听……
后来渐渐地,听文唱歌成了我睡觉的必要条件,没有听她唱,我就很难入睡。有一个晚上,她没打电话来。我想可能是太累太虚弱了先睡了吧。我想让自己快点睡着,可就是睡不着。就一直担心文可不可能出什么意外。想打电话给她又怕打搅了她的睡觉。想到最后,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那样我会放心一点。
我拿起了手机,才拨了一个号码,文就打进来了。
“你……你过来好吗……我好难过……”文在那头哭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在公园门口……”
“哪个公园,就是车站那边的那个吗?”
“嗯……我觉得冷……”
“你在那等我,别乱走。我马上过去。”
“你不用过来了,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了……”
我挂掉电话,匆忙穿好衣服就出门了,出门前带了件长袖过去。
我赶到公园,却没找到文。我估计文肯定以为我会在另外的地方等,于是我在公园外走了一大圈,可还是没找到人。我打文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走到公园门口等着,相信文等一下会出现的。蹲着等了十几分钟,都困得要睡过去了,文才出现在我面前。
“你去哪了?”
“我本来是说我要回家去了,叫你不用过来了的,可是还没说你就把电话挂了。我已经走了很远了,可是还是担心你会来这里白等,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回来了。”
她对我笑。她的头发很散乱,双眼红肿,脸上的泪痕音乐可见。她的呼吸不够平稳,双手紧握拳头,大拇指的指甲陷入食指的关节里。她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很意外,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你哭了?”
文摇头。
“出什么事了?”我仍然想问清楚。
“你能理解吗……”
“什么意思?”
“没。”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只是换了更轻松的语气:“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妈要去别的地方住,我……我……”
文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她低着头,背部微微抽搐。我突然有些无措,心往一个地方沉下,原本想好要跟她说的话忘了一大半,不过记得带来的衣服还挂在手臂上。
我向文更靠近了一点,低下头问她:“你冷吗?”
文点头又摇头,但还是拿过了我手上的衣服,穿上。可是她的左手穿不进衣袖里,手曲在黑暗里,努力向前却无法前进。文显得有些气愤和不耐烦,差点就要把衣服甩下来。
我说:“不要急,我帮你,很容易就能穿进去的。”
文静了一些,眼泪却还在流。我轻握着她的手腕引它入到衣袖里。文还是太瘦,因为我的手和她的手一起入到衣袖里还不觉得太紧。
“好了是吗。”文低声地问。
我点头,然后看着对面的文。她此刻很像个小孩,连穿衣服都不会了。外套穿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很可爱,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我在想,如果我以后离开了,文是否也会这么伤心。
“我们回去吧,这里好难受。”文望着路灯照亮的地方出神地说。
我们走着回到了文的楼下,一路上我们都没多说话,文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手心里渗出的冰凉的汗。看着不肯抬头的文,我总觉得她心里还有别的事没说。
我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
“我刚送母亲上车的。以后也不回去了。”
文对我的问题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惊讶不知所措,就算事情并不是这样,她也应该早就准备好等我提问了。不过我也没打算再问下去,虽然文母亲上车的时间看起来几乎与学校放学时间一致。
陪文走了两级台阶,她让我回去,说她一个人可以上去。可我才转身,她又叫住我。
“干什么?”
“没……路上小心。”
我点头,竖了竖领子走了。
睡前收到文的短信,她说: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了,我跟汐洋一起走,早餐我帮你带,要记得起床哦,不可以迟到。我看完后,觉得一切还是很往常一样,便深感甜蜜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到学校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是整得很好的我的外套。我闻了闻衣服上的香味,提上衣服走到文的座位前,邪邪地对她笑着。我刚想说她真是该被培养成贤妻良母的好料子,却听到她客气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马上做出了应有的反应,硬硬地被伤了一处,愣了一下才说:“你对我说谢谢?”
“我们之间不可以说谢谢的?”
对于文的无辜,我又不好说什么。尽管道谢对于我们这样的关系稍微显得别扭了一点,但以此彰显我们家林絮的高素质也未尝不可,也让我沾了光呢。这么一想,我也就平衡了许多。又夸了文几句后,我安心地坐回位置享受文给我带的爱心早餐。
吃饭时我特别留意了文的表情,她主动说话的次数较之前少多了,不过别的方面还算没什么大的变化。我也知道家庭的离散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有多难受,我想安慰文,但又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方式,于是只能是陪着她。有时候,陪伴是最好的排解。
我本以为文只是需要些时间去让自己平静,而我们还是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晚上的事却让我的想法有了动摇。
晚上,文依然打电话来唱歌伴我入睡,但她才唱了几首就突然停止了。我在迷糊里听到她的哭上,然后她就挂掉了电话。我发现不对劲,等振作精神给文拨电话,她的手机却已经关了。我坐在床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文的寝室看一看,希望没什么事。
轻敲了几下门,出来给我开门的是文。她还穿着白天穿的衣服,显然根本没睡下。
“你怎么来了?”
“刚才听到你哭了,我过来看看。”
文点点头,说进来吧,但要我小声点,徐已经睡了。
我坐在皮质长椅上,和文互相看着对方,看到眼睛都觉得酸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看在和她,也许是想再找到我们之间那种无往不胜的默契,希望只要这么互望着就能明白彼此心里的想法。
半晌,文开了口:“明天再说吧。你晚上是要回去还是就在这睡一晚?”
“就睡这里吧。”我拍了拍座下的长椅说。
其实很多时候默契是不会光临的。
文从里面抱出了被子,说:“我也睡这里好吗?”
我点头。两个人睡这么一条长椅当然不可能,我一个人睡都要曲着腿。于是我想就这样坐着睡一晚好了。文让我先睡,我就先睡了。
中途醒过来,发现文还睁着眼睛,疲惫却还是不肯睡。
她见我醒了,说:“你抱着我睡好吗,我睡不着。”
于是我让她靠在我身上先睡,等她睡了,我才伸手关了灯闭了眼睛。
第二天睁开眼,却发现她已经醒了,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发呆。她滞留在前方的眼神好像又表明她并没有醒。
“文,该去洗脸了。”我试着唤醒她。
文转头看我,然后点点头站起来,走去洗手间。她洗漱完后出来坐回了我对面,又抬起我的手,撑开我的手掌,文伸出她的手指轻轻地从上面划过。
她说:“你的手纹很乱。”
我先前并没注意手纹的形状。听文这么一说,我摊开了自己的右手,观察。好像真是乱了点。
文的嘴角浮起细微的笑意,表情变得更柔顺了些。她说:“可是,我的更乱。”
“这些东西能说明什么?”
“我不知道。”
阳光停在稍显凌乱却很安静的房间里,我们的呼吸在空气里静静地滑行。我盯着文的手,椭圆的指甲柔和地反射着阳光,渐渐地在眼睛里漆出了白茫茫的一片。时间,也在这一刻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早啊,美女……还有帅哥。”徐汐洋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过。她的体态,让我怀疑她是否已经清醒了。
很快,她也洗漱完出来了,她说:“尤域你说,我这套小熊睡衣好不好看。好看吧。昨天问你家这口子,她就只会摇头,让我好伤心……你们在干吗?”
她在自顾自说了一通后才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小熊睡衣上转移到我们身上。我的思维也马上从飘渺却又错综复杂的时空里逃遁出来,文的双眼还直直地朝着前方看,还没从那遥远的地方回来。
我粗略地朝徐身上看了一眼,说:“很好看啊,不错。”
徐似乎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你们刚才干吗排哑剧啊?”
我说没什么。她很开心地调侃了一大沓,讲得全身细胞都醒过来了,都知道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进食了,才自告奋勇地下去买早饭。
徐出门后,文也缓过神来了,她叫我去洗漱,说牙刷和毛巾就放在架子上的袋子里。刷牙的时候,我一直从镜子里注视着文的背影。从徐的反应能知道文没把心事告诉她。不知道是太轻了无所谓告诉,还是因为太重了无法告诉。我只知道她有心事,究竟是什么无从得知。我设想过很多种情况,最坏的也想过,但都觉得不像,只好感叹人之间的隔阂无法消除。
暂且不多去想。
我对文说:“她不知道?”
文笑:“你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先知道呢。”
虚荣心陡然上坡。
文说:“你刚才都想了些什么?”
“不知道啊,乱七八糟的。”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些什么。不过不管我想了些什么,我都能知道你陪在我身边,即使不能体会我在想些什么。”
绕来绕去得让我听得很费力。
文又说:“有没觉得我最近特别爱笑。”
“爱笑好。”
文听了只是笑。她的笑意里,又像在说她笑只是因为怕忘记该怎么笑。
我还想说点什么,徐就提着早饭进门了。吃完早饭便一起去学校了,文一人走在前面,好像忘了旁边还有我们两个。
徐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林絮这几天都早早地回来,一个人坐在那不知道想些什么。有时我问起你们俩的事,她也都不多说。你是该小心这个危机了。”
“她这几天都住在寝室里?!”
“是啊。”
我不会又做错什么事了吧,没有啊。我想来想去,这几天我都没有提起蓝啊,也没和蓝见面,甚至都没想起过蓝。那么有该是因为什么呢……我在这种难言的忐忑中一直到走进教室,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对文问起。
这一个早上我都在猜,但到了中午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因为文主动对我提起了她的事。
“是不是一个人在记忆里出现过了,就不能忘记?就像你和蓝,我和小c,就算不在一起了,不喜欢了,甚至不再想起了,却还是不能忘记。总是比熟悉多一点。”
“我和蓝真的没什么了……”
“我知道,是习惯,记忆的习惯。习惯真的让人很无奈。”
谈话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星期前,习惯,习惯……
文要说的话似乎还有很多:“我已经太习惯替你记很多的事,还有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吃饭聊天;把你当作我的另一个存在,把你的名字当作一个思念,每天都想你,不断地想你,却还总觉得自己爱得不够。我这几天试着让自己再变得独立,让自己重新一个人来去,但还是忍不住要想你,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你,让你听到我的声音。走在路上,我要自己不去想你,可却还是希望你会在哪个路口叫住我,说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说就算我骗了你你也不生气,说能懂我心里的想法,说很多很多让我温暖的话。”
文的话越说越散:“我只是在怕,怕很多的事情,怕很多的改变。你说你和蓝已经没什么了,可你们在一起有一年多啊。为什么我们总能忘,总能离开,而且离开得那么从容……尤域,你能握着我的手吗……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不能有什么了,你还会想我吗,会一直一直地不忘掉我……吗……”
文靠着我的肩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说得累了。
窗外很亮,阳光很暖,春天的样子越来越明显地展露在了我们面前。教室里很安静,文睡着的表情也很安静。她只是累了,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觉。
文醒来后问我她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我说没有。看看时间,她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刚才,她也的确是什么也没说。在文睡觉的时候我想了一些事情,到底蓝对于我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如果一个心可以分为爱和不是爱的两个区域,也许蓝还在不是爱的那一块仍占着很多的空间。
我和文之间的默契又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两人都很自觉地对此事不再提起,权当是对生活的一次习作和牢骚。而文也没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再持续这样的状态。
晚上文依然有打电话来,没说几句就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是一个。我说要带她去医院,但她说讨厌打针最烦吃药,不肯去。我只好劝她吃点药,早点睡,明天早上去接她,如果严重了就一定得去医院,然后我们就结束了通话。
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文的第一次的生病。也从这一天晚上开始,我时不时地会做一些奇怪的烦乱的梦。这个晚上,我好像是梦到了一个小孩,他笑嘻嘻地拿走我的很多东西,但到底是什么,我记不清了,然后还有我的卧室我的老家还有一些似乎在我小时侯出现过的人,一切都像是过场戏般地匆匆晃过。到底里面有什么含义,我不能了解。
第二天早上去接文的时候还真的看到她穿得很臃肿。我一看就乐了,说:“叫你去看医生的嘛。”
“我就是不喜欢看医生,不行吗。”文不乐意地嘟着嘴回答。
“你很冷?”
“不啊,不过这样穿起来会好得快一点。怎么了,很难看吗?”
“很可爱,真的很可爱啊,抱起来肯定会很舒服,跟个球一样。不过好像比较损你形象。”我邪笑不止。
文不屑:“反正跟你在一起,早就没形象了。”
一句话就掐住了我的笑容。我听了想吐血,文却笑得格外灿烂。
中午吃完饭慢慢地往回走,我不时回头看文,加之以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她,因为觉得文这样很像我的宠物。想着想着手就痒了起来,倒退几步抱住了她,两个人便静止在路旁的树下。文本来很努力地擦着绵绵不绝的鼻涕,现在被我箍住了双手,行动不便。
她很气愤地说:“你再不放开,我就把鼻涕甩你身上了。”
“你甩啊,我无所谓,大不了再把鼻涕蹭回你身上去。”
“哎呀,你好烦啊,快放开啦,鼻涕要流下来了。这里是大街上好不好,别人以为我们白痴啊。”
文偏过脸来但又不是正面对着我,她尽量不让她的呼吸对到我的呼吸线上来。她被擦得红通通的鼻尖,使她显得格外的可爱动人。我微笑着松开了手,让她尽情地擦鼻涕。等文又消费了几张餐巾纸后,我又和她勾肩搭背地走到了一起,弄得跟哥们似的。
我说:“那个谁,你为什么要感冒啊。”
“你傻啊,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感冒啊——心情感冒也行啊……”
不知道她又在说些什么。
我又说:“有果必有因的嘛,何况感冒这种大事,怎么可能没有原因呢。”
“一定要说原因吗,原因是……哦,知道了,以前都是你感冒了,我来照顾你;现在也让你来照顾一次我。原因说完了,就是让你能有一次照顾我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哦。”
“这样你就会很快好起来?”话说得走题了。
“你舍得让你宝贵的机会这么快就结束?”
“……你鼻子红起来的样子还真的是叫那个什么秀色可餐啊。”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想到竟然捏出了点鼻涕来。白白的稍微粘稠的液体附着在我的指腹上,让我看来止不住地恶心。文递了张餐巾纸来,却依然笑得很奸诈。
“你活该啊。”
是啊,活该喜欢上了她。
因为文说没力气多走路,我便在她感冒的这几天里天天给她买饭。放学后都是一个人空手出去,再一个人提着两袋吃的回来。按照文的吩咐,我每顿都给她带皮蛋瘦肉粥。我则因为怕不够吃,给自己带炒饭或炒面炒糕。可是结果常常是我吃粥,文吃别的东西。
我说她没道理,她说怎么样,我可是病人。我只好乖乖地吃粥,饿了就吃专门给文带的糕点,不过还是得给她留一半,谁叫她是病人呢。我做出一个决定: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完了再给文带粥回来,这样她就只能乖乖地吃自己该吃的了。文昂起头说随便,反正料定我是会回来和她一起吃的。文对我的性格好像很有把握,知道我会受不了一个人吃饭的感觉。
这条路行不通,我只好希望文快点好起来,不过我向来也是不希望她生病的,谁叫我善良呢。我要文按时吃摇,最好去打几针。可她倔得很,硬是少吃药不打针,还说什么要锻炼自己的免疫力。我拿她没办法,只觉得她是越来越孩子气了,我管不了。
好在文的体质不差,没几天就好了,让我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再吃粥。
“在我感冒期间,你学到了什么啊?”文这样问我,好像是要我总结一下体会。
我最大的体会就是以后再也不吃皮蛋了。
文的病刚好,还是得吃点清淡的,于是我们去吃了顿水饺。文说明天会请我一顿好的,我说那可得准备好钱,我一定会好好弥补这几天对肠胃犯下的罪过。
正聊着天,家里打电话过来,那头是母亲不停的哭泣声,还反复地说你快给我回来,你快给我回来。
我说:“妈,怎么了。我还在吃饭呢。”
她哭得更响了:“你哥他……你快给我回来!快!”
我心里咯噔一下,刷地站起身,却又挪不开脚步,头脑乱成一团,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林絮问我怎么了。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妈没带钥匙,我爸出远门了,我得去给她开门。她说那也不用这么急啊,饭还没吃完呢。我说我妈说急着进去取钱,大概是什么货到了。我机械而流畅连贯地回答着,轻易地说服了文让我走。那一刻,我突然厌恶自己,竟然可以这样熟练地欺骗人,而且是欺骗文。但我没有时间悔过或者道歉,我必须得马上回家去,家里出事了。
我结了账就准备走了。文在后面问,要不要陪你一起去。我没应她,钻进车里走了,我不想她跟着我着急。
回到家,父亲也已经到了,他安慰着母亲,母亲则不听地哭着。父亲说他也是刚到的。然后告诉我说大哥学校里打电话说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到学校了,所以打电话回家来,母亲说没有啊,于是答应各自找找。母亲打了大哥的电话,却是空号,所有他的朋友同学家都打过电话了,但是没人知道大哥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是去找他的女朋友了,很多人都这么说,但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母亲慌了,电话打给我们,把我们都叫回了家。
母亲坚持要去找大哥,还一直哭,说怕晚了就永远就不到儿子了。
我听了心里也着急,但还有一点失落的酸楚感。
父亲对母亲说儿子不会有事的,可能只是去哪玩了,凑巧又换了号码呢,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而已。如果他是去找女朋友,那就更有可能了,他万一走到山区什么地方的,不在服务区内,又或者碰巧手机被偷了呢。他最多只是暂时地失踪了,没事的。
“哪有这么多碰巧。”母亲不满父亲的猜测。
父亲有些火了:“难道就碰巧会是儿子出事了吗!女人就是这样,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想,非要儿子出事?”
母亲不敢多说话,只是抽泣。我则有些难过,他们一人一句儿子,好像我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一样。
父亲点起烟抽,母亲则起身上楼。我想她是去收拾东西要出门去找大哥了,我摇摇父亲的腿,提醒他,但他甩甩头仍然只抽他的烟。
母亲上了楼后,父亲开口跟我说:“你大哥平时比较懂事,喜欢自己管自己,不让别人插手他的生活。其实我知道,他没你经历的事情多,所以他做事不够成熟稳重。我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要弄出什么事来,但没想到是失踪掉。”
说完,我们又是沉默,我在想大哥可能出现的状况的同时,又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那个似乎只有友情是值得我珍惜的所谓的最美好的时代。难过和无奈包围了我,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父亲看了我一眼,又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母亲提着袋子要出门,父亲说:“你别出去。”
母亲站住,狠狠地甩头来看我们,说:“你们都是男子汉,都可以看得开,但我是女人,我不能像你们一样铁石心肠。你就在这抽烟吧,反正儿子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自己去找!我也不用靠你来帮我什么!”
父亲说:“你走,可以,但你想过没有,你要去哪里找,怎么找?”
母亲仍然向前走,开了门出去。父亲示意我跟出去,我开了门,果然看见母亲坐在门外哭着。我提起她的行李包,扶母亲进去。父亲掐了烟,开始更温和地安慰她。
我晚自修没去,发信息跟文说家里有事,晚上不回去了。大约到了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文打电话过来。她问我怎么了,她的语气很忐忑。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说因为我今天的声音格外低沉,让她很害怕也很担心。我安慰了她一下叫她早点睡就结束了通话。我是对她说我要早点睡才挂断的,可是我又怎么能入睡?
第二天父亲叫我去上课,家里有他在,没关系的,然后就让我去学校上课了。
文问我出什么事,我说家里稍微有点事,没什么关系的。中午没和文一起吃饭,说要去收拾东西,回了寝室。我在那睡了一中午,没吃饭。我是想这几天晚上可能没什么睡的可能了,就准备都在中午补充一些。
下午放学就回家了,晚自修又没去学校。
家里的气氛让我无法轻松起来,沉闷的空气周围仿佛被什么东西不断地挤压缩小。以至于让我们三个人都压抑地喘不过气来。我在想,这种在别人看来是浪漫的事原来还真不是那么一回事。被大k说对了。
这一天,母亲就突然变得只能一个一个字地说话,脸涨得通红却只能说完半句话。父亲叫母亲好好休息,不要乱想,大哥的事他会办的。父亲说他今天厂里有事必须得过去,叫我在家陪母亲半天。他打电话向老师请了假,然后就出去了。
我坐在楼下的楼梯吃着干面包,一边想着大哥现在可能在哪里。也许是我太过乐观,我总是觉得大哥不会出什么事。吃完面包,文打电话过来问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没有。我爸叫我今天早上先在家里。”
“啊?”
“怎么了?”
“是这样的?你的思维是可以这样简单的?”
她惊讶,我也有些惊讶,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话会说得这么怪大概是因为脑子里还在想着大哥的事情。
文说了几句便匆匆挂掉了,她还要上课。不知道早上上的是什么课呢?
还没多想一点,母亲就从楼上下来了,看样子又是要出门去。
我对她说:“爸说了,先不要出去,您先好好休息几天,我们会去打听大哥的消息的。”
母亲停住脚步,身体前倾,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我才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太过冰冷,不知她生气了没有。她站在那里,短短的时间里,我的心头被刻出了无数道伤口,潜在的负罪感,在上面结了层霜。
我站起身,想扶母亲坐下。才靠近,她就迫不及待地塞钱给我,激动地对我说:“去!去!”我知道她要我去干什么,虽然她现在因为大哥的出事而急得暂时丧失了说话能力。我说:“妈,你要把心放宽一点。”然后准备去收拾几件衣服带出门,可被母亲挡了回来。她涨红了脸,她的表情告诉我:你马上给我去找。
我退到门外,母亲马上堵了上来,像是怕我反悔。我想母亲肯定认为大哥如果不在人世了,那么就我这么个没用的儿子在她身边也没多大意义。总归一句话,没找到大哥就别回来了。
我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母亲苍老了许多的脸,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再多安慰的话也不能安慰一个痛失亲子的母亲。
我说:“我走了。”
转身低头迈开脚步走出屋檐下的阴暗。走过花圃时,停下来,想看看父亲的车。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异样的绝望,像一个小学生出远门前总要抱着爸爸妈妈的腿大哭一场。记下了母亲的样子,也想好好看看父亲,几下他的模样。可是,他才刚出门。
在拐出花圃的刹那,瞥到站在门边没有离开的母亲。她的左手擦拭着眼角的泪,右手保持着类似招手的动作,仿佛盼我回去,又好像不是在对我说。
在脱离母亲视线的片刻开始,我放开双腿狂奔起来。总觉得这次要离开家很久了。没有原因的难过,没有理由的失落。原来这个家让我这么难以割舍,原来我并不能那么洒脱。可是,既然母亲这么忍心,我也只好承认自己是自作多情。
不能甘心放弃,就只能勉强忘记。忘记不快。我告诉自己,这只是短暂的不快,不许这么孩子气。
站在车站的售票窗,决定去一个我从未去过却又似曾相识的城市寻找。
坐上车,想起了盛岁和他的死。他是幸福的,虽然他对人生的最后回忆是在一兆瓦的夜照灯下没日没夜地流血流汗地赚生活。因为最后的归宿是和一生的爱一起找到的,那么就算使死也不会有太多的恐惧,他死后也肯定会在另一个世界和吴依恬淡地生活。我也想就在这辆车里死了算了,做个百年长梦,反正我在别人的眼里只是草芥。但这个念头马上被打消了,因为记得这个世上至少有一个人需要我。只要想起文,我就能有勇气坚强下去。为了她,我要好好过下去。
车飞快地行使,我坐着,看不到窗外的任何风景。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找大哥,世界这么大,我怎么可能轻易找到。父亲又不许我们登寻人启事,不借助传媒或张贴启事,就算我和大哥刚好在同个城市也很可能碰不到一块。那我又该找多久啊。换个角度想,如果大哥想回来早就可以自己回来了。或许,我真的得呆在外面很久了,除非母亲良心发现。拥着前所未有的一种被抛弃的空虚感,我睡了过去。
终点站下车。
这是一个小车站,车辆的数量和车站的规模都只能让它成为一个小车站。走出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人们互相拥挤着走出车站,争相抢上交通工具然后去他们要去的地方。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我却像失了灵一样麻木地向前走,我甚至不知道晚上是否要休息。空了的大脑,只感到饥饿的折磨。
到站边的小店买食物充饥,想买酒时却被告知只有黄酒。虽然有些不合逻辑,但出门在外,总有不如意。我将就着买了瓶黄酒准备路上喝。
天上挂着个不很小的月牙,它跟着我的脚步缓缓地移动着。我什么行李也没有,刚吃完两袋面包,手里还拎着两袋面包和半瓶黄酒,在高速公路边上慢慢地走着。搁十几秒就有一辆车从身边经过,有风撕扯衣服的声音。这里比我家北很多吧,秋夜的风吹过来有不适应的凉。望着平稳远去的车后灯,我几次都想叫下一辆车,请它带我一程,终于还是没喊。
走累了就坐下来靠着合金做的护拦,发呆并慢慢地喝黄酒。黄酒酸酸的,以前不会喝,现在喝起来却感觉很好,好像很早以前就在喝了一样。它让我温暖,通透心肺的温暖。疯癫癫地一会正着走一会倒着走,盯着车辆由远到近再消失在黑夜里,刺眼的一对对大灯让我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有时翻过护拦,贴着护拦在公路边缘小心地走。这一夜,我忘了自己出来是干什么的,也不想记起。就这一夜,让烦恼暂时离开。
想家,比任何一次都想,比那次被打得起不来时还想。觉得这次就是出来流浪的,是被迫的流浪。所以我不能也不应给家里打电话。
想文,比任何一次都想。可是我不想让她担心,不想小题大做。我想我会很快回去的。所以我不能也不应该给文打电话。
相信了温远的一句话:不管是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不管多男人,他也总有女人的时候。
拿出手机还没看到时间它就自己关机了,没带充电器出来,看来得到什么超市里充电了。甩了甩头,使自己清醒一点,继续向前走。
酒越喝越少,感觉手上提着的是空气。天色越来越暗,人也越来越昏沉。月亮的光终于照不亮身前的路。想是到了深夜了,路上差不多要好几分钟才能有几辆车经过。
一辆摩托车在身边停下来,车主是个中年男人。他问我去哪。我摇摇头。他说:是去城里住旅馆吧,我可以带你去,上车吧。我接着摇头。他叹口气说:没钱?这样吧,我就收你十块钱,你上来吧。我还是摇头,我真的想不起要去哪要往哪走,或者根本没有方向。那人终于也摇了摇头,发动车走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是觉得有点温暖。因为在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第一次有人主动和我说了话。尽管不清楚究竟是由于人性的魅力还是金钱的魅力。
有一点自责,责怪自己刚才的失礼。于是,我自责着一路走到一条隧道边。翻过护栏,坐在旁边的水泥地上,吃了一个面包,喝掉了剩下的酒,然后头靠着护栏,脚顶着从山岩垂下的植物,笼罩在山体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安稳地睡觉。喝了酒全身暖烘烘的,倒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天蒙蒙亮,打个喷嚏才发现初春在外面露宿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尤其我还是第一次。轰动遍全身的骨头,发现脖子这里还是很难受,像被什么吊住了一样。没刷牙便吃起了早餐,边走边吃那最后的一袋面包。干吃一袋面包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但想到这可能会是时间不短的流浪便不敢浪费不敢乱花钱。尽管我已经想好,如果时间太长了,我还是要回去的,那里还有我的文呢。可是,担心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过我这么节省,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这里实在是买不到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放眼望去,都是山啊路啊的。想到昨天昨晚那个中年男人的话,估计最近的一个城镇看来也会很远,起码有个十几公里。
走了几百米,忽然很想坐车,因为腿实在是酸得不行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段路似乎没有左边那条受欢迎,经过的车十分之少,而且都是疾驰而过,我还没反应过来它们就已经在我的视野里缩小了好几倍。没办法,还是靠自己吧。
在痛苦地走了十几分钟后,奇迹发生了——我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一个镇子里!怪不得这条路上的车这么少。等想通了这一点,我开始疯狂鄙视起那个开摩托车的,妈的,这么近还好意思说什么收你十块好了。让我百感动了一场,只怪我太善良太纯真。自言自语着,想笑,却又觉得没理由笑。
买了一瓶水,喝两口就喝光了。又买了一瓶,还是喝两口就干了。接着买了一瓶,没开掉,因为喝撑了。我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反复徘徊,感觉大哥应该就在这里,只是时候还没到,我只能等待。
两天里认错了好几个人,遭了不少白眼。我没入住宾馆,试着露宿街边感觉倒也不错,冷是冷了点,但并不是没有一个挡风的地方,讲究着还是能睡。我也没吃上什么太好的东西,只是在街边脏脏小小的小饭馆里随便吃点。不知为什么,走在路上都怕被人偷被人抢的,更别说去住哪里了。吃饭也不挑大的好的气派的,越脏越差的就越有安全感。
第二天依然是哆哆嗦嗦地醒来,我有点受不了了,天天没得刷牙,只能嚼口香糖,脏死了,还有衣服都好几天没换了,澡也好几天没洗了,郁闷。
想给林絮打电话,可是这个小地方居然没有可以充电的地方,至少我还没找到过。我又一次好好地怀疑起人活着的意义,人做很多事都是毫无方向的,那么生活是否有所谓的意义。譬如说读书,书读了又能怎样,找个好工作吗,找到好工作又能怎样,有个饭碗吗,有饭吃了又怎样,只为等死吗?我怎么都没想到活的意义。我想就算是天天教育我们的那些师长们也不知道,他们可以不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们从事工作的最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吃饭。说什么贡献,真正能这样的人太少了。而我,只是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不求答案。因为,思考本身就赋予了生命以意义。
我在一个小菜市场外面停了下来,这里应该是专门为那些工人提供果蔬鱼肉的,因为这里离工业区很近,抬头就能看见几百米外的冒烟的烟囱。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地方停下来,反正我就是想休息了。
菜场很小,也很旧。它的布局基本上是顺着一面长长斜斜的墙一字形排开布置的。一个个摊位都很小,比我家乡的任何一个小菜场还要小。我走到了墙边,双眼直视前方凝视了一会,慢慢地坐了下来。
我靠着墙就这么无聊地坐着。不能回去,也不知道可以往哪去,于是就只能这么无聊地坐着。手指摸着墙脚的青苔,有时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天空,明白我坐的地方永远都等不来阳光。
我睁着眼的时候都会注视着对面卖菜的老人。他坐在阳光里,我还是觉得他很冷。悲苦的面容,总是无法让人觉得他过得有多好,哪怕只是一刻。
坐久了,我也会站起来四处走走,但没有目的,就是想走走。时而买一两罐啤酒,站着喝一会,然后继续一圈圈地来回飘荡。估计我的表情和发型都比较**,所以在我飘了几十圈后,这个小菜场里的人看我时的眼神都带着惊恐。我有这么恐怖吗?好在小店老板没大惊小怪,不过他也是在我说了正常的话付了正常的钱后,才把那张紧绷的脸松弛下来。
晃荡回来,坐回原位,手指仍然按在青苔上,神情仍是木然,视线仍然停留在前方。这位老人确实有几分奇怪,别人都收摊了,他还那么端坐着。直至天完全黑了,下班的人潮散尽了,他才慢吞吞地收拾起自己的摊位,然后坐在三轮车上掏出一个皱皱的红色塑料袋,慢慢地数袋子里的钱。袋子里花花绿绿的都是些小张的纸钞。他低着头认真地把一张张钱叠整齐,再把它们折起,放回袋子里。我不确定地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看到一个笑容。他骑上车,慢慢地骑出去。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去买晚饭吃。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能因为这么少的钱而快乐,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太大了。
我是蹲在原处吃完晚饭的,但却是在一条大路边过的夜。大概是我变得胆小了吧,在看不到人的地方我会觉得不自在。或者说,是慌乱。也许我是该回家去的,可是我没理由回去。也许我是该继续向前走的,可是我不想再走了,太累了。
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感受风毫无温度的亲吻和思念毫无重量的击打。用手指在扶手上反复地写着一串数字,文,文,她的所有化成了一串数字在我的脑海里重复排版印刷,排版印刷……摸出手机,按下去,再试一次,却总是黑着。不知道哪里有电话亭,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能和文联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很锈。
“荒唐,无聊。”
我自言自语着大声地笑了一会,又突然止住。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幽默?还没为大哥祈祷完就停了下来,颓然地盯着地面。也许,现在的我也很需要运气。
路上不时有车子开过去,我都没抬起头去看。在这种地方,想碰到个熟人几乎都不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能碰上大哥。我仰起头靠着椅背闭上眼,什么也不做,况且现在的我也不能做些什么。我需要时间去想清楚,去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
在椅子上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了,我决定离开这里。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想往前找找。边走边吃早饭,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目标的我,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绕了一大圈后,我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因为找不到公厕。我想我是很失败没错了,走都走不掉。从厕所出来,索性又坐回了那处墙脚,摆着原来的姿势,接着想自己该怎么办。
思绪飘忽了一大圈回来,惊奇地发现对面的摊位已经摆好了,老人眯着眼在吃馒头。白色的气体模糊了他的脸,却有些美化了这张悲苦的脸。我闭上了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是什么。睁眼闭眼间,眼前的人多了又少,少了又多。太阳也就在这种宁静的改变里升上了头顶。
老人的午饭依然是馒头,他干咽了四个后,又走到公厕里去。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水。是心酸,抑或是同情,心里一处温热了起来。动动嘴角,终于什么也没说。迈不开第一步。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吧,我扶着墙站起来,腿麻了。走到小店里买了瓶水,却没有**去买饭。站到小路中间,整个人都被太阳照着,几缕窘迫,从头顶拂过。我伸出手指从眉间拂过,再拂一次,直至拂平。我的眉就这么一直锁着?样子肯定傻透了。我笑着喝了口水,却因喝得太急而呛个半死。莫名其妙地火大,拧了瓶盖直接把瓶子丢到地上。视线随着它一路颠簸,直至三轮车边停下,而我的心却还在起伏。一种焦虑,开始折磨我。
坐回墙脚,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过双手却握紧了拳头。老人再回来时,捡起了瓶子,先是向小店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大概是因为发现瓶盖已被开过,才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他抬了抬眉头,表示询问。见我点头,他便准备把水丢还给我。
“我不喝了。”我说。
他点点头,提着瓶子坐到车上,低头向地面望了一会,然后仰头喝起了水。
“不脏吗?”我拍了拍手背上的土问。
他吞下最里的水说:“你灌了什么进去?”
我惊讶:“灌什么进去?”
“没有?那就不打紧。”
他一口气喝掉半瓶,按后拧好瓶盖,冲我笑。我也笑笑,站起来,走到他车边,靠着。因为想跟他交谈。第一眼觉得亲切的,就因该有真切的交流。这种亲切,已胜过同情。
“这水不错。”老人说完,低下头去摸他车上的蔬菜。
“哦。不过我喝过几口了,比较脏。”
“比茅坑外的水总干净些吧……拿着。”他把一根黄瓜塞到我手里。
“我不吃这个。”
“怎么不吃呢,这挂是自家种的,好得很。哦,怪我昏了头,我把皮先给削掉。”
老人利落地把黄瓜皮削掉,递给我。
“一半就够了。”我折了一半直接吃了,尽管我不太喜欢吃黄瓜。
“小伙子爽快点好。”
老人笑嘻嘻地看着我,把另半截放到嘴边。灰黑的胡渣随着嘴唇微微地起伏,却有几分可爱的意味。
“饭吃了?”
“吃了。”回答完后,才记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是不是不听话被爸妈骂了跑出来?”
“嗯……”
“不要生长辈的气啊,年轻人火气是大了点,等气消了,就快些回家吧,有哪里比得上家好呢。和家里人生气,那不叫生气,有什么人能好得过家里人呢。”
“嗯……你天天都来卖菜,生意还行吧?”
“能度度日子就行。”
“你好像都不赶着收摊,不怕家里人担心?”
“一个人过,也不急。”
“一个人?”
老人搓搓手,沉默几许后还是跟我讲了他的故事。他年轻的时候有几亩天,祖上也留了点家业下来,日子过过还行。但他好强,总想把家业挣得大一些,再大一些。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还把田卖了去办厂,才办了两三年就向外地拓宽。很快,跟那个年代很多下海的人一样,他被骗了一大笔钱。但他就是想干一番事业出来给别人看,却越亏越大,欠下一堆的债。每年年底都有人上门逼债,于是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渐渐地,没人再愿意借钱给他,他便只能变卖家产。
他一直是很好胜的,也一直很有自信,相信自己总会成功的。可是妻子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妻子生病的时候,家里吃饭都已经成问题了,但他还是坚持让她住院。为了凑足医药费,能赚钱的门路他几乎都试过了,打多份零工,卖血,甚至偷窃,可还是没能留下妻子。
“十几年前,我去算过命,说我是劳碌命,福分浅,而且被女人拖着会永远翻不了身,那时囡囡和我都不相信。后来囡囡病了,就老是说是她拖累了我……”
他低低缓缓地说着,我坐在一边,抚着三轮车上干裂开的上了漆的铁皮,想象着那样的情景。一个被丈夫叫做囡囡的女人,面容惨白地躺在空荡荡的房里,看着徒有四壁的家一阵心酸。是她求丈夫接她回来的,她对丈夫说回家休息两天再住回医院,而她心里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去留。
她要丈夫留下来陪她一天,因为住院后,她又会一整天不在身边。丈夫看着陪自己走过了十几年风霜的发妻点了点头。他想给她做点好吃的,可是他身边除了攥紧了的住院费,甚至没有多余的钱给自己吃顿饱的。
他歉疚地对自己的女人说:“囡囡,我真没用,没让你享过几天福,现在连给你炖只鸡都不可以。”
女人握着他的手,摇摇头说:“你给我的够多了。你养了我十几年,整整的十几年了啊。”
男人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女人却笑了:“还记得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吗,也许我死了,你也就能出息了,也不用这么辛苦,吃不饱,睡不好的……”
男人听了一惊,马上说:“江湖术士的话怎么能信,你可不能做傻事!”
“瞧把你急的,我是说笑的。你好久没笑过了,两条眉毛整天结在一起多难看啊。你看,中间都有一条沟了,多老气啊。”
她的手颤抖着贴到丈夫的脸上,冰凉的手指一遍遍地抚过他的眉心,直至抚平。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样才对。不要总是皱着眉头,我会难受。当是为了我,多笑笑。”
男人挤出一点笑容,点头。
见男人并没有对刚才的那句话释然,女人又说:“还想着哪,男人可要胸怀宽阔,别老惦记着一两句话。你看我现在这样,想做傻事也得别人帮,没力气啊。”
她始终是微笑着的,丈夫心里却酸酸的。妻子身体这么虚,为了不让他难受,还要费力笑这么久。
那晚上,他们讲了很多。妻子也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她治不好了,他可不能做什么傻事,还得照顾儿子呢,最好是再娶一个。他一脸严肃地不准她乱说话,告诉她这不是大病,只是需要些时日,不能悲观,要坚强。妻子却笑他说其实他一点也不坚强,只是在外面是个大老爷们,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不吃饱饭怎么赚钱养家,而且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不能乱喝生水。丈夫呆了,没想到妻子的心会这么细。窘迫之外更多的是感动,这辈子娶了这么个好女人,也该知足了。
“你们有儿子?”
“只有一个。囡囡走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因为住在他姥爷家接不回来,孩子连他娘最后一眼也没见上。”
“他现在人呢?”
“还没放出来。一帮人砍死了一个人,可就只有我家小孩被抓进去,这是什么世道。”老人丝毫没有羞愧或窘迫的神色,仍保持着原来的语调和语速说,“有什么办法,家里没钱啊。囡囡走前也要我一定要找一个,就当是为了小孩。可是为了我,又怎么能再找。”
我呆滞地望着他,又忽然想起一些人。没想到他对妻子的爱是这么深,没想到在那个一直被我误解的时代,也会有这样的爱。爱情,好像一株叫不出名的野草,在哪里都能生长,在哪里都留下印记。
这个下午,老人给我讲了很多,说自己每天都在攒钱,等儿子放出来后,可以盖个房子给他结婚。也把妻子的墓地修修大。我越听越沉默,而老人还在表达对先辈的歉意,说不肖子孙没能光宗耀祖,反而还要靠祖宗的墓地种些东西没出息地活着。
我越来越想念文,想念她深情的眼神,不舍的表情,温柔的口吻,还有很多很多,那些我牢记着的一切,那些我不能放开的所有。
不去劝告老人的溺爱和种种的迂腐,却记下了他说的一句话:处处争强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活给别人看。别人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真的就过得好了;别人瞧不起我,我还是能这么赖活着。
太阳还没下山,我已经从那块晒不到太阳的地方走了出来,心里青苔已全数干枯。我终于想明白了,我需要的,不是阴湿,而是大片大片的明亮和晴朗。
我尽量地加快脚步,尽量早地赶去车站。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见到文,我要珍惜这些值得我珍惜的东西,趁我还能珍惜的时候。不管我是否要背负所谓手足情谊的负担,不管我是否可以在别人的眼里划过光彩的一笔,我什么也不管了,我要我的幸福。记得老人说,因为他的妻子在病后坚持要他叫她囡囡。这句是感动我最深的话,这个土土的却满是温情的词,让我一刻也不能浪费。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爱会让人发疯,我居然想不到该打个车;就像爱会让人衰老一样,如果不是老人告诉我,我真的不敢相信他还没过五十。同样,没人会相信这么懒的我会步行两公里跑去车站。
午饭没吃,双腿有些疲惫,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吃饭,因为我一刻也不能浪费。重复一句话:囡囡,我就到了,很快的。而脑海里反复的是另一个囡囡,女人无力地倚着旧旧的木门,用尽这回光返照时满满的力气,把心里还剩着的给得出去的爱给要一如既往出去忙碌的丈夫一如既往的笑和叮嘱。笑容苍白,背景苍凉。我要更快点,不能让我的爱也如老人一样,在半日之后亡失在一瓶不曾留意的毒里。责任,太毒太烈了。
终点越来越近,或者说一个好的结局越来越近。我满怀希冀地前行,不经意的转头,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侧骨骼剧烈扭曲,世界在触地的瞬间灰黑了一片。我甚至还没说出:我想回家。
堕入一片太深太久的黑暗中,里面有老人没有好好待妻子的最后一天,也有盛岁和吴依在拥挤的小屋里轻声安慰,还有我不能早些回去的遗憾。无声无息的,却有疼痛的感觉。
在黑暗里从高处跌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耳边嘶鸣的风声仍能清楚地提醒我。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恐惧在成倍地加深,心跳成了一片海的呼吸,疯狂从每个毛孔流蹿而出。我跌到了地面,粉身碎骨。
从疼痛中痛苦地醒来,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然后我望到父亲和母亲的脸,很熟悉却很意外。我在念一个名字,没有声音但持续念着。习惯性地念着,没有任何推敲的理由,我只是很想念这个名字。文。它带地代表一个什么东西?人还是事,或者别的什么?想不起来。
母亲一直看着我,她的表情有些怪异。她的嘴时而张开,但我只能听到低低的发音。才想起来,家里的情况已经改变;也想起来,这个“文”字代表着是很么。一个字能让我受了伤后无法怨恨,反而更加想念。我想知道林絮她现在在干什么,想听她的声音。习惯性地用左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但手麻麻的什么也没摸到。而且这一身病服可能连口袋都没有。
父亲站起来说:“你醒了。不用找了,手机都碎成粉了。”
我发现父亲仍可以自然地展现他的幽默感,这是第一次,在大哥失踪后的这一段时间里。
“会不会痛?”
“没什么感觉。”
父亲轻轻地拍了拍我打着石膏的腿,一笔带过的叹息。
他说:“我带你妈去找王医生,你一个人躺着,有什么事可以按铃,也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
“好。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把一只手机放到我枕头边上,然后拍拍母亲的肩膀示意该走了。母亲向我点点头后被父亲揽着走出去。等她的手放回口袋,我才发现母亲的手原来一直握着我那只被输液输得冰冷的右手。
父母亲出去后,护士来换了瓶药,然后就是很长时间的空荡。握着手机,思念文脸的线条,还有她沉寂已久的声音。很流畅地按下一串号码,却犹豫着要不要拨通。
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到的,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下午吧,尽管外面的阳光并不很亮,但弥散周围的慵懒总还是让我觉得这是个独自闲静的下午。一百公里外的那个教室,不知又是哪个老师在教课。
手指不自觉地按了下去,我颤抖着握着手机听对方的回应。嘟嘟声隔开很长的空隙平稳地到来,响了四声还是没人接听。试着让心跳平稳下来,但没有办法。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一个护士,估计不是正式的吧,她穿的制服不太一样。我像个做了亏心事的胆小鬼,赶紧挂断了电话。
她说:“你醒啦,昨天来看你,你一整天都没醒来。伤得也不重啊,怎么会睡这么久呢。”
我想我并不认识她,于是只回答不知道。
她自我介绍了后,又说:“我是来实习的。但是我大学毕业后,就得到爸爸的公司里去了,所以我想记下我实习期间照顾过的病人,当作纪念。这样可以吗?”
“你是要我签字?”
她点头。我看她的打扮还算清纯,不施粉黛的样子,想不至于因别的目的要我签字。就算被骗也就被骗吧,无所谓。我动了动右手,她赶紧递过纸笔来。握起笔时,针头触到了骨头,微微地疼痛。
她拿来的是一本校友录,跟我们初中毕业时大家互递的差不多。
“要贴照片吗?”
我突然冒出一句。她愣了愣,马上又笑了,笑得很天真。我也因为这个无伤大雅的尴尬浪费了一个笑容。写完名字后,她说随便再写一句吧。我想来想去还是写了句天天向上。土一点好。
然后,她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和我聊了一下午的天,她中途去别的病房看了几次。
她问到了敏感的话题:“你女朋友没来看你?”
“为什么觉得我有女朋友?”
“因为像啊。”
“因为我这个年纪?”
“当然不是啊,又不是十几岁的人都要谈恋爱的,是因为你的表情啦。”
“我的表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进来时,你的表情是慌乱,还夹杂着些别的东西,那个说明你在想你的女友。”
“那种表情就是想念?想念不是应该望眼欲穿的吗。”
“如果是那么直接的表达,就不是爱了。”
“这样……如果我说我是在想我的一个朋友呢。”
“那不一样的。”
“是吗,你好像很有经验。”
“可是我没经验的啊。”
“那怎么会?”
“看别人看的啊,看久了就掌握规律了。而且我还知道你有多想念你女友哦。”
“你很厉害。”
“我想你的女友一定很优秀吧。”
“嗯。”
“要好好把握哦,来个爱情长跑,过个七八年就能结婚了。想想就觉得浪漫啊。”
和她聊了很多,惊奇于她的纯真。这念头,纯真比钻石还稀少。一直聊到她下班,我们才收了兴致,停止对话。
我一个人躺着,想她的话,原来我离开文已经有三天了。我是否真能如她所说,和文走到那么远?
父母亲在太阳完全消失前就回来了,还带来了盒饭。菜还算好,不过今天吃饭还是有些特别之处,因为是母亲喂我吃的,她不让我自己舀饭吃。看得出,母亲对我还是很歉疚。其实我并不怪她,我受伤又不只是因为出来找大哥,都是自己不小心。而且,母亲变成这样也让我很心痛。原本一个活得开开心心的女人突然苍老这么多,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大孩子嘻嘻哈哈地过一天一天了,该觉得歉疚的应该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才对。但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我握住了母亲的手,母亲也握紧了我的手,她的眼里起了大雾。
父亲说我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
“哦。我想也是。”
“你的新手机要什么样的?”
“不用了。买个小灵通给我就好了,手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用处。”
父亲有点感慨地说:“政儿懂事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父亲还是给我买了个新手机来,因为他说母亲坚持要给我买手机。
母亲依然天天在父亲的陪同下去看医生,我则还是天天躺着,当然也会有那个单纯女孩来陪我说说话。奇怪的是,每次她进来时,阳光都会格外地灿烂。至少在我感觉起来是这样的。
她通常一进来就会去弄窗帘,不管它是否已经被打开,她都会去好好地弄一遍,满意了才会坐我对面跟我天南地北地乱聊。她很健谈,会讲很多她小时侯的事,还讲她很多的瑰丽却遥远的梦。我开始感觉到,单纯,是这么好。她的思想近乎是透明的,世界在她眼里是一个美丽透明的水晶球,容纳的只有童话般的故事。也因为这样的迥异,和她聊天才觉得更有趣。只是我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习惯不记住,也不可能因为她可爱就改变了习惯。
她也带一些东西给我吃,汽水或者糖果。我说这也是因为对我签字的报答吗。她笑着说可是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啊。她还带来当天收到的男生写给她的信,信里面的内容很有趣。
“现在很少有人写信。”
“是啊,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信的。当然啦,是比较喜欢收信。”
“收这么多信,不会有什么负担吗?”
“为什么会有负担,收就收了啊,别人寄过来不就是要我收的吗。”
“哦,这样……你把信随便给我看,这样好吗?”
“有什么关系,里面又没谁的犯罪证据。”
“哈,你的幽默感很特别。”
“是啊。经常有人这么说我的。”
听她说我应该可以走路了吧,我才问起我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我也不清楚啊。”
“你不清楚?!”
“是啊,护士长说我负责的都是没什么大碍的病人,不用知道得什么病。而且我也只是负责拔拔针头,叫叫护士而已啊。呵呵,你放心啦,你的脚没事的。下来走走吧,我扶你。”
我下来走时,还需要踮着脚,总觉得脚踝处有块骨头硬生生地顶着,不过慢慢行走已经可以了。她也很高兴,好像是她自己好了一样。
“今天特别高兴呢,我去买点东西来庆祝一下。”
她回来时,在茶几上摆了一堆东西,都是一包一包,一罐一罐的。
“没有啤酒吗?”
“你会喝酒啊?还是别喝可,这么小小年纪就喝酒,多不好啊。”
“现在不练,以后怎么会喝。”
“但不能这么说啊……”
“好了,我不喝就是了。”
“嗯,好乖。来,吃薯片。你胡须好长。”
“还好吧,我是比较老气的。”
“好好啊,呵呵。”
我吃着薯片,时而看看窗外。她狡黠地笑着,不断提醒我要把腿用东西垫起来,翘得高一点,促进血液循环。我点头,心里在想:我其实不喜欢吃薯片的啊。
晚上,在母亲睡着后,父亲从沙发上起来,和我谈了一些我一直想问的话题。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几天吧,等你妈的病情再好转一点。而且你的腿也还需要几天才能痊愈。”
“哦。”
“医生说你妈的状况已经有很大改善了,因为她有康复的**。她已经能说一些短的句子,这已经是很大进步了。你不用担心学校的事,我已经和你们教学处主任通过电话了,替你请了长假,你就安心养伤,读书的事可以慢慢来。身体健康才最重要,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神色是这么的疲惫。这个家里,最操劳的就是父亲了。我很感激父亲,但就是不愿意对他说感谢的话,男性就是这么古怪。
父亲说撞伤我的那个人也赔了钱了,也在第一天来看过我了,所以他和母亲就让那人不用再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见他。我说没有。父亲笑了笑,说对,男孩子心胸就应该宽广。然后,他又回到沙发上去睡了。我转头看了看墙边的母亲躺着的病床,再看看窗外,觉得这样也是个家。家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尤其在父亲告诉我说在我走了以后他和母亲都给我打了无数电话,奈何我一直关着机无法联系上后,我更相信了这句话。
出院那天,我拆了石膏,腿伤已无大碍。我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有什么古怪,只是走路还有点担心还需要慢慢来而已。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父母亲回来,收拾东西一起回家。
躺在病床上,又想起那个卖菜老人和他的故事,我的决心愈来愈坚定。老人可以因为那份永远沉默了的阴阳两隔的爱而并不悲观地活着,可以耐心地积攒一角一角的钱去继续构筑他的梦和爱情城堡,过得比他好得多的我更不应该有理由去失望,因为所有的我的弥补,还来得及。
我们之间会有不快,是因为我不够专心不够努力。回去后,我一定会记住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所想过的所有。
出院时,那个小护士不在,所以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法。也许这样更好,只浅浅地了解,让她在我印象里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完美。
回去的路上,父亲专心地开着车,我和母亲坐在后座上。我昏昏欲睡,耳边是母亲的声音,她喃喃地对我说:不用再走了,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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