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奇遇发生在白玉楼抓周当天。
抓周是一种传统风俗,新生儿年满周岁之时,将各种物品摆放于小孩面前,任其抓取,传统上常用的物品有笔墨纸砚、算盘书籍。当时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都喜欢让小孩儿抓周,一来热闹一番,二来人看从小,马看蹄爪,也算做个参考。白家当时已算大家,白玉楼年抓周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凡,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不料,门外却闯进来一位叫花子打扮的老道。道士不像和尚,可以随处化缘,引他进来的是一位好事的宾客,要道士替满周岁的小玉楼算上一卦,道士也觉得人多有趣,便跟随了进来。
领道士进来的也只是单纯地想拍一记马屁,借道士之口捧一捧白家,没想到这个穷道士寒酸惯了,说起话来竟然不知道分寸,开口便说:“这个小娃娃不好养活啊!”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白玉楼的几个舅舅当场就要将他打出门去。
伸手阻拦的是白家之主白成育,只见他满脸严肃,却不愿意丢掉大家风范,拱手说道:“这位道爷,白某人素闻佛法高深,道法莫测,心驰神往,可惜缘悭一面。但是白家区区小家,只愿儿孙平安健康,不曾想要他们平步青云。今日我孙儿满周岁,来者即是客,您多饮几杯。”白成育这段话说得很漂亮,任你佛家道教高明,我白家子弟只求平安。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打断抓周仪式。白玉楼当时还不会走路,在地上爬起来却很利索,可是这个小不点对放在他眼前的笔墨纸砚统统不感兴趣,而是爬到老道膝下,抓住了别在他腰间的破扇子。
老道轻抚白玉楼的额头,看着他扑腾着破扇子,叹息道:“罢了罢了!你我有缘,逆天改命,那又何妨!”说完之后竟飘然而出,不见踪迹。
自那以后,白玉楼总会念叨师傅会在六年之后接他离去,家人若问他师傅是谁,他便会回答是那个老道士。家人都感到奇怪,抓周之时白玉楼只会蹒跚而行,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拜人为师呢?还来不及解开疑问,家人发现白玉楼的身体迟迟不见好转。
冷先生是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白玉楼调养的方子是他开的,药是他熬的,有时候甚至是他看着白玉楼喝下去的,但是白玉楼迟迟没有恢复好的身体。简单而言,邻居比白玉楼小上一岁半岁的娃娃都比他高出半个头,重上十来斤。年纪大一点了,白玉楼动不动便要伤风感冒,常常卧病在床。
冷先生束手无策,白家人忧心忡忡,医院里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四岁的时候,白玉楼大病一场,差一点阴阳永隔,大家都纷纷想起了那个老道士的言论——“不好养活!”难不成真是这样?
直到六年之后,那个老道士竟如期而至,敲响了白家的大门。开门的正是白玉楼,他对着老道一揖到底,恭敬道:“师傅!”白家人讶然无比。
白成育并不是没有去找过这个老道,抓周宴会刚结束他就派人找过,白玉楼重病的时候也找过。第一次他认为老道是受人指使来胡言乱语的;第二次他希望老道士能够指点迷津,但是两次都没有结果。
老道告诉白成育,白玉楼命格上佳,奈何五行缺水,难以养活,因此提出要带他入山修行,避开劫难。白玉楼已是几次命悬一线,白家上下都十分担忧,但是交给这个陌生老道又不放心。最后经过老冷先生和老道彻夜长谈,白玉楼终于得以和他师傅踏上外出游历之旅,谁知这一去便是十年之久。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白玉楼并不害怕,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师傅也不陌生。年青人对家和思念的认识并不深刻,十年的时间苦的是他的父母和家人。这十年之间,白玉楼只回来了一次,而那一次便是老冷先生仙逝。
当时老冷先生已是卧病多时,白玉楼时隔五年之后返回四九城对白家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惊喜。那一日老冷先生奇迹般地下了床,多喝了半碗白米粥,在难得的冬日阳光里晒了两个时辰的太阳,而白玉楼乖巧地陪在老人家身旁。当天夜里,小冷先生惯例伺候老爷子起夜,发现老爷子身子凉了,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一如下午和煦的阳光。
老冷先生仙逝了。高寿。喜丧。
头七之后,白玉楼重返师门。五年不见,白玉楼长高了,变胖了,圆润了,身子很稳,下盘扎实,内行一眼就看出他是个练家子。好家伙!在家怎么都养不结实的臭小子,出去几年感觉就像长大了几个世纪。因而这一次出门并没有第一次那样忧心忡忡,相反白家上下都是期盼他学成归来。
白玉楼这次回家倒是打响了老道士的名气。四九城里好多人家都开始偷偷寻山访道,希望能有所际遇,甚至开始拜济公,然而结果了了,到后来大家伙也就不期待了,倒是白家那个出门游历的大少爷开始充满传奇色彩。
五年,待到白玉楼再次回来又过了五年。此次归来的白玉楼相比而言更加内敛,看上去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儒生,只有和他交过手的才知他有多么恐怖。入主刀组成为刀王,让刀组和强大的龙组并驾齐驱,和苏青侠的旷世一战,这些传奇般的经历让他成了名动京城的白家大少,无数深闺女子的梦中情郎,晋升为白家继承人也是理所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站得越高就摔得越重,现在白玉楼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武功,面对一个普通的杀手都毫无招架之力,简直成了废人一个。人若是站在巅峰,周边的人怎么看都是朋友;而当他走到低谷的时候,那些人不用怎么看都会成为敌人。
冷先生将惊慌失措的白玉楼带回了白家,尔后径直去到了白老爷子书房。
“如何?”白老爷子见进来的是冷先生,忙放下手中的《史记》问道。
冷先生微微摇头,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成育。原来,庞威和丁雄的测试只是引子,有效果最好,没有也不勉强。白老爷子坚持认为测试应该是猝不及防的,所以就令冷先生跟在暗处,伺机偷袭,白玉楼只道测试已经结束,他这时候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白成育听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思索片刻后问:“世侄,你怎么看?”
冷先生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似乎在回忆往事,末了,他说:“玉楼这孩子从小就苦,别的小孩儿吃糖的时候他在喝药,先尝到了药的苦,才知道糖的甜。后来他又出去游历,十年,他确实长大了,但是我们也错过了他成长的经历,着实可惜啊!但现在也不迟,他还不满二十,人生路还很长,还可以一起经历很多。儿孙嘛,平安是福。”
听完这段话,白成育思索了很长时间,最后只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第二天,白玉楼不再是京城白家继承人的消息便已传遍京城。
叶妈妈、玉儿、三儿围着白玉楼,生怕他想不开,做点什么不该做的。玉儿安慰道:“没事的啊!哥,咱们小白家以后还是你当家!我不和你抢的。”
三儿也附和道:“这劳什子的继承人有啥用,你当了这么久没见你多长几斤肉出来不是嘛!”
两人七嘴八舌地安慰着,白玉楼却一句话都不说,眼珠子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叶妈妈心里一惊,伸出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嘴巴还嘀咕着:“别又给吓傻了啊!”
什么叫做又?
白玉楼气呼呼地拍开叶妈妈的手,质问:“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直没对我说?比如说,我定亲了,而且就要成亲了。”
围观三人齐刷刷地瞪着眼珠子,张开嘴巴。完了,昨晚出了刺杀这一出,三儿完全把这事儿忘了,一点准备也没有。三儿没准备,但是叶妈妈有,她扯了扯女儿的衣袖问:“你还记得你三姨夫大表婶二舅子堂妹家的邻居王大叔嘛?”
玉儿赶紧点头说:“记得记得,隔壁老王嘛!”
“他攒了局,打麻将,三缺一,就等我过去了。”
玉儿乐道:“你不认识道,老妈,我开车送你。走!现在就走!”
看着两人鬼鬼祟祟出门的背影,三儿捂着胸口,他的内心在滴血,为什么要三缺一?就不能一等三嘛!不能留条活路啊!能不能不要出卖地这么干脆?还能抢救的!
正值四人无比尴尬之际,白宅的管家福叔进来了。“楼少爷,老爷在后院等你,要你过去一趟。”白玉楼“恶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跟着福叔后边过去了。
梧桐树。硕大的梧桐树。白成育拄着拐杖站在树下,闭着眼睛享受着从树叶缝隙里筛下来的点点阳光。白玉楼乖巧地站在身后,不敢打扰。
良久,老人家才说话。“楼儿,你知道一株梧桐树能活多久吗?”
失忆到连姓甚名谁都忘了,还来这样的知识问答,老爷子你觉得这合适吗!白玉楼只有承认:“不知道。”
白成育轻轻地伸出两个手指。“二百年,它甚至可以见证一个王朝。我出生的时候它是这样,现在我老了,它仍然是这样,不受时光的侵蚀。”老人转过头,看着白玉楼。白玉楼突然明白了,他说的不是梧桐树,而是白家,他老了,但是白家依然很年轻。
白玉楼点头。
白成育欣慰地笑了。“希望你不要怪爷爷。”这自然说的是解除白玉楼继承人一事。
白玉楼又点头。他本就刚苏醒,对于这些名利看得很淡。
白成育一直很喜欢这个孙子,因为他特别会说话,会说话的人更知道什么时候不该说话。虽然白玉楼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两人却感觉交流了千百句,还是最真实、不造作的想法。
片刻,白成育看着白玉楼的眼角,笑容都快溢出来了。“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一切都给你准备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抽个空,你去把婚结了吧!”